陈洋眸覆阴鸷:“苏晋仪,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他从苏慕尘手中扯出衣袖,头也不回地上马飞奔而去。
苏慕尘被浑身的戾气带的往后趔趄了下,稳住后也上了匹马,朝陈洋追赶过去:“大公子。”
陈洋哪里理他,一路飞奔,任凭苏慕尘在后面拼命追赶。
眼见着后面跟上来的府兵就要失控,苏慕尘一个轻功弃了马,旋至陈洋马背上,直直将他拖下马来,顺手擒住人道:“得罪了。”
他喝住陈府的家丁:“谁在跟着大公子胡闹,一律去相爷跟前领罚!”
那群剽悍的家丁一听他拿陈盈出来镇压,马上偃旗息鼓:“是,苏先生,我等这就回府。”
一瞬就散的不见人影。
“苏慕尘,”陈洋一个翻身把人摔在下面,狠狠地道:“你找死。”
“苍昭。”苏慕尘的额角被擦破了皮,鲜红的血顺着眼角往下流:“我疼。”
我疼。
恍惚多少年前的一个春夜里,也听过这么要命的一声。
陈洋看着他眼眸里泛起的水光怔了一下,忽然丧气地把人拉起来:“回府吧。晋仪。”
苏慕尘被他这沙哑的嗓音喊的打了个激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矜贵倨傲的相府大公子跟自己说的话吗。
他好想再听一遍。
“大公子……”手方才落马时垫了下,摔的几乎折了筋骨,苏慕尘冷汗涔涔,但面色却如常道:“象松山已非当日可比,陈府不惧他一个歪门邪道之人,大公子何必急于此一时?”
“我恨的是段铭。”陈洋语气阴沉道。
陈家扶持培养他这么多年,竟一遭被反咬一口,这种滋味很难形容。
似乎不杀几个人泄愤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仓昭。”苏慕尘面色微白:“他跑不了。”
陈洋,字仓昭。
他来找陈洋的时候从大理寺过,陈府的兵还好好的守在那儿呢,段铭插翅难逃。
对付他不是难事,实在不行,出动个把段位高的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犯不着动这么大的声势。
“脱臼了?”忽然被他唤表字,陈洋侧眸过来,待要上马,见他左臂不自然垂着,手指伸过来捏住他的手腕:“这只手?”
苏慕尘眼尾稍挑,微微带了点轻浮样儿:“仓昭要看?”
陈洋不耐烦地扯住他衣袖:“忍着点。”
他一手扶住苏慕尘的肩膀,另一只手猛一用力,在苏慕尘还没来得及呼痛的瞬间已经将脱臼的胳臂接了上去。
苏慕尘痛极后累的瘫痪一样,身体靠在土墙上,一双荡漾着春夜气息的眸子凝着陈洋。
“仓昭这手法好生了得。”
这一声声的表字,他倒唤上了瘾。
陈洋冷冷一声:“走吧。”
回府。
从长计议。
苏慕尘投到陈府门下已有十多年,原是他自荐过来给他的书童,两人年岁相当,陈洋十来岁时性情温和,从不欺负身边的人,甚至一发现谁是念书的好料子,立马举荐给陈盈好生培养,苏慕尘便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
他在陈家的栽培下,诗书文章好,弓马娴熟,从十五岁中了探花之后便一路青云,前途不可估量。
多年来,他和陈府的两位嫡出的公子私交甚厚,和陈洋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夹杂在里面。
不过彼此从未点破,也不能点破。
***
二人的身影渐远,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条身影倏然落地,映着夜风,他一动不动,似乎入定了般。
卫玄琅从皇宫出来后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又返回了大理寺,一直在暗中跟着陈洋。
所以方才苏慕尘和陈洋的话一句没落,全进了他的耳中。
听着听着,他又想起了萧延。
萧延和他,也是从几岁上相识,打小便认定会绑在一起的人。
如果萧家没有那场变故……
卫玄琅想的心口微微发痛,越发不能容忍薛雍和那个窝囊皇帝一块儿鬼混,他一脚点地,如猛隼般扎进暗夜。
京城混乱如斯,他的人,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先把贺容先弄出刑狱送走,然后把薛雍……
栓在眼前。
***
“清言。”到了二更左右,简承琮又来到西配殿:“你没睡吧?”
“尚未就寝。”薛雍趿着软木屐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眼尾不经意挑开一抹慵懒:“陛下?”
他未束发,沐浴后换了一套花青色袍子,衬极春夜的靡靡。
简承琮随意一坐,沉着声音道:“朕夜夜睡不安稳。”
总是梦见一杯杯鸩酒放在眼前,等着他去端,去饮。
从前薛雍在宫中时,他还能隔三岔五睡个整觉,那人走之后,他每每从三更就寝,到了五更还在辗转,成夜的不能入睡。
薛雍微凝着眉,却不说宽慰他的话:“在下若是离了那东西,也是睡不着觉的。”
醉春散。
简承琮面色一变:“清言,你体内的毒,宫中御医实在找不到别的法子,你如今?”
可在宫外找到缓解的法子。
薛雍弯眸笑道:“还靠陛下赏赐的那东西续命。”
怕是戒不掉了。
卫玄琅府上的人看他看的紧,他许久没服用醉春散了,也不知肌肤黑了几分,面貌又丑了几分。
要命。
“魏太医重新加入几味药,换了个方子,你试试?”简承琮说罢从袖中拿出个玉质的小瓶,拉过薛雍的手,搁在他手心里。
薛雍拧开,倒出一粒放在鼻子下面闻着:“果然,比从前更好了。”
简承琮拉起他的袖子再靠近些,轻叹口气,薛雍身上的草药味比从前淡了许多,他闻着疏离的很。
薛雍不愿同他亲近,往后挪了挪,嘴角噙着笑,也不说什么,只把醉春散含在口中,又端起水服下去,这才端坐着道:“多谢陛下费心。”
一笑极淡然。
“清言,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简承琮苦笑:“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朕今晚宿在偏厅暖阁里,你且去吧。”
薛雍见太监搬着金线绣龙的被褥过来,面上很是一惊:“陛下,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怎好这样委屈天子。
“清言。”简承琮起身:“朕宿在这里,心安。”
三年前那次春闱,大殿之上,他眼角的余光稍稍往下睨去,本没什么兴致,却在看到这个人时,心头蓦地悸动,那时他只觉得若能得到这般人物立在朝堂之上辅佐,日日相见,君臣一心,该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情。
那时,他还不知这个状元郎就是死而复生的萧延,他的皇堂姐云城公主的儿子,他的外甥。
待薛雍一开口,四座皆惊,简承琮立时在心中圈住了这个人,他竟没来由地狂喜,直觉简氏的复兴便系在这个人身上了。
真是天助他也。
后来一日,他在御书房召见薛雍,一番对答之后,他下旨授这人内史上大夫的官职,他说:“朕一直没寻到能臣,撰写诏书这等事情都是朕亲力亲为,清言,朕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这人挑着一双潋滟的长眸:“陛下,听说内史上大夫常要宿在宫中,臣听闻一些风声,臣还是……”
宫中好男风,皇子多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修来修去的,大家凑合看吧~
第31章
这是明面上的话,他真正的顾忌在于,内史上大夫官阶不低,若皇帝掌权,他手里的权力会极重,他甫一入仕就占这么好个坑,不被人眼红死才怪。
但现在皇帝没实权,衡量来衡量去,除了俸禄多几两银子外,好处总是没坏处多。
简承琮知他后头想说什么,拧眉道:“清言多虑了,朕长你许多岁,早过了轻狂的年纪。”
口气寡淡的像是早绝了七情六欲之人。
薛雍见推辞不得,只好遂着他意,做了内史上大夫。
……
再后来,他步步筹划,为掩人耳目,这人便时而是朝廷的内史上大夫,时而是他的嬖臣,患难与共这些年,说没动绮念那是假的,只是他放不下矜贵挑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薛雍道:“那我便陪着陛下宿在这里罢。”
他通透极了,只需一床被褥,哪里不是睡呢。
简承琮心中欣慰,面上却如常道:“你身子骨弱,还是到里面睡吧。”
厅中有穿堂风,夜中颇凉。
“陛下/体恤,我自是不敢不受。”薛雍抬手一礼,竟要朝里面去了。
简承琮:“去吧。”
他看着这人,便知道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
薛雍回到内室,春衫覆着一层薄汗,难受极了,他打开窗,倚在床头,远远望着春夜繁星。
黎明前,忽然一阵寂暗席卷天地,彻底黑下来,朦胧中他听到一丝极细微的衣衫簌簌之声,薛雍霎地醒来,屏息听着——
“陛下。”声音压的很低。
过了会儿,才听见简承琮转醒,他披上衣服,疾步从西配殿出去了。
薛雍坐起来,拨开帷帐,看着外头漆黑无边的夜色发了会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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