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志怪的故事听得我头晕脑胀,我摇着他的手捣乱道:“这虫未免太蠢了!若我是它便一直呆在地底,或许还能长存于世!”
莲君被我逗笑,笑声在沙沙的风声中更显清越,他垂眼看我道:“哪有人将自己比做虫的?世间生灵皆是向阳而生,岂会抛弃光明,蛰伏于黑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继续道:“不过当地真有传说,有一只蝉呆在地下从未上来。人们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也没人见过它。当地人坚信一定有这样一只万年蝉,在黑暗潮湿的地底独自存活,无情无欲,以地狱为床,以黑暗为食,不死不灭。相比于千年蝉,药王谷的人更惧怕万年蝉,认为它的现世即是末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笑出了声,捂着笑得痉挛的肚子蜷缩进他怀里,枕着他的腿断断续续道:“本以为千年蝉传得神乎其神的药效已经够荒谬的了,没想到万年蝉这种不存在的东西都能令当地人忌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千年蝉真有神奇的功效,药王谷早就被求药之人踏平,哪还能成为世外桃源?”
“陛下有所不知。”他的手轻柔的抚摸我的脸庞,“药王谷的人将千年蝉视作不洁之物,于是将现世的三只千年蝉引到远离药王谷的葬林。外人若想得到千年蝉,须得进入猛兽横行、毒草密布的葬林,能够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
这故事听得我昏昏欲睡,然而平日里莲君除了与我在床上厮混外鲜少对一件事展露如此大的兴趣,更不提与我说这么多调情以外的话,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他,我只能强打精神问他:“又有谁能证明千年蝉真有奇效呢?”
“四年前,有两人从葬林中归来,分别带走一只千年蝉。其中一只延续了大兴国十五皇子的性命。而另一只……”
莲君抚摸我的头发,表情甚是温柔。他垂下头,黑发落在我的脸上,绸缎似的乌发间似有细小的白发。他的眼尾在飞扬的发丝中翘起,天地间仿佛只剩他这抹绝色。他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滑过我的心头,带着一丝俏皮道:“若臣说,另一个千年蝉在臣身上呢?”
我把玩他头发的手一顿,抬眼仔细地看他的表情,在他的腿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抱胸问他:“莲君这是何意?”
“臣本是将死之人,五年前得到千年蝉才存活至今。如今死期将至,需得心上人的心头血才能长命百岁,陛下肯给吗?”他低着头,眼神真切冰冷,发丝垂在我的身旁,形似鬼魅。
我的目光移到他的胸口,仿佛透过锦衣华服,在那冰肌玉骨下,看见一颗早已腐烂的心脏。
鬼魂幽幽开口,如嗔似怨:“陛下,那蛇咬得臣好疼啊......”
“不给!”我从他身上跳起来,走进倚莲殿。
他直到我进殿才抬起头,将一切情绪收敛,歪着头认真道:“陛下会心甘情愿给的!”
我在门内,松开袖中一直紧握的匕首。
莲君对权势有着不加掩饰的欲望,我一直是知道的。
我与他的相遇是一个巧合,又像是冥冥中注定的。
自从在太子宴上见到谢楦,我便对他念念不忘,几次三番邀请谢楦小聚,但他都礼貌回绝。膏蟹肥美的深秋,我打算在风间亭宴请谢楦。
风间亭有三绝。初秋食蟹,膏肥肉甘,此为一绝;繁花环庭,百芳争艳,此为二绝;世族盛宴,曲水流觞,此为三绝。
而有传言称,风间亭还有第四绝,那就是风间亭的老板,是个绝色的美人。只是老板甚少露面,第四绝无从应验。
我约谢楦在此,是为了在美景中欣赏美人。到了约定的日子,我早早地到了,直到晌午都没有等到那人,却在栏边花丛中见到一个风流多情的美人,那便是莲君了。
彼时的莲君,还叫王晗,瘦瘦高高,白皙的脸带着一丝病态,更显得发乌唇红,眼睛摄人心魂。
大美人高高举起手中的白玉酒壶,抬起如玉的下巴,晶莹的液体从鹅颈般的壶嘴中倒出,以一种悦目的弧度落入嫣红的唇中,还有几滴沿着脖颈流下,令人想入非非。他饮酒时眼带秋波,好似与我传情。
随意丢去空酒壶,他转头与我四目相对。我打量他的样貌,他琢磨我的身份。
“原来是七公子。”他粲然一笑,快步向我走来,行动间风流恣意,无一不吸引着人的目光,“大驾光临寒舍,让小店逢毕生辉啊!”
“风老板言重了,今日有幸见到风老板真颜,这第四绝名不虚传!”他没有道破我的身份,我便也叫他的假名。
这个美人我在朝会上见过,名叫王晗,是王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今虞部侍郎,深受皇后器重。皇后在朝会上将他引荐给皇帝,其意义不言而喻。
店小二送来我的酒菜,王晗从他手中端过托盘,亲自送到我面前:“七公子来的正是时候,小店前些日子刚得了一瓶黄韶酒,用来配膏蟹是人间美味!七公子尝尝!”
说着,他从酒架的最上端拿来一个水晶酒壶,橙黄透亮的液体在晶莹剔透的酒壶中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我的目光却被他执壶的手吸引,肤白玉润,指如葱根。
酒还未上前,我便闻到陈年酒香,未品已有三分熏。
“没想到风老板也是爱好美酒之人。”
“正如高祖《饮酒歌》所言‘醉后不知天是水,青鱼鸿雁久相逢’,美酒醇厚辛辣,如有人间百味。若是能碰到知音,便更能把酒言欢,同游天地了。”他给我斟酒,垂眸低眉的样子很顺眼。
我不接他递过来的酒杯,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他:“风老板如何认定我就是懂酒之人?”
王晗从容地将酒放在我眼前,淡然道:“公子不正是为酒而来吗?即便有人失约,公子也未曾离开。风某持店多年,这都不懂,也就不配做风间亭的老板了。”
我轻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金黄的液体在喉间滑过,带着异样的冷冽辛辣,而后是一股暖流从胃中升起,我不禁由衷感慨:“好酒!”
他低低笑道:“此酒初品辛辣,入喉回甘,胃中还会有暖意,正适合用来祛除螃蟹的寒腥。”
尝一口蟹膏,果然肥美不腻,鲜中泛甜,胸口没有往常吃蟹那种寒意,我不禁多吃了几口。
“风间亭的膏蟹真是名不虚传!”我赞叹,又是一杯酒下腹,已有眩晕之感。
王晗按住我倒酒的手,温热的掌心握着我冰凉的手背,温声道:“七公子鼻息带喘,气血虚浮,此为先天不足之症,不宜多食寒凉之物。”
“你还懂医术?”我好奇地问。
“略知一二。”他说,“鄙人不修正业,只爱钻研一些旁门左道,七公子见笑。”
说罢又派人端了些炉火上来,顷刻间堂内温暖如春,我也回暖了些。
“风老板太过谦虚。”我从他手中抽回手,“如你这般见多识广、才思敏捷之人,又怎会不务正业?”
他低着头,很是苦恼:“曾有人为风某曾为卜过一卦。卦象上说风某生路坎坷,无缘正道。问其解法,那人只道风某执迷不悟,死后才能得到解脱。风某为了破解身上的死局,拜那人为师,学得他一身技艺,仍找不到活路。”
我给他斟满酒,顺着他的话道:“风老板既会问卦看相,总能寻找破解法门的。”
他抬起头靠近我,笑容惑人又诡异。王晗贴在我耳边,我歪着头避免与他相亲,他的气声我耳边响起:“臣观殿下骨相玲珑,目带威严,是帝王之相。若说解法,这世间只有唯有帝王能颠倒乾坤,改变臣的命运。”
室内和睦气息一扫而尽,我推开他,轻笑着念出他提到的诗:“醉后不知天是水,青鱼鸿雁久相逢。何遇贤臣如佳酿,祝我腾渊笑苍穹。高祖雄武霸气,一曲《饮酒歌》求得贤才征战天下。可是王大人忘了,高宗可是嫡子,母族以倾巢之力助他,才成就他的霸业……”
我话还未说完,王晗便微笑地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我不为所动,自顾说完后半句话:“当今陛下已立太子,太子母族便是王大人所在的家族。王氏把握财政,朝中度支皆由王氏子弟把控;永定王王佘是太子舅父,手握重兵;当今相国王锦更是太子长辈……而本王只是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怎敢与太子相比?王大人慎言,此言若传播出去,小王恐怕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他摇头,一派无谓:“太子生母虽贵为皇后,但她也只是王氏养女,她与王佘沆瀣一气,却各有打算,王佘想要的比她能给的还要多。王氏内部不和已久,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况且太子睚眦必报,臣又与他有嫌隙。他日太子荣登宝殿,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问臣的罪,臣不过是提早另谋出路罢了。”
我还未品出他话中透露的消息,便被楼下的吵闹声打断了思路。
只听见楼下桌椅响动,一个少女怒气冲冲地上来,也不看我,只质问王晗道:“静客哥哥!那个可怜人不过是图我钱财,你为何告去府衙,令那人流放岭南?”
王晗在听到少女声音的那一刻站起,表情细微地变化,变得真诚可亲,眉梢都带着笑。听清女子的话后,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只淡淡说:“是因为我抓住了他,他才说谋财。若是我没有经过那里,你会被他怎么样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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