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个欺软怕硬的。
周子融挑了挑眉,神奇道:“这是何物?”
“南疆的血瞳鹰,”东笙道,“听说过吗?”
血瞳鹰就算是在南疆本地,也算得上是奇珍异兽了,其在华胥中原的身价更是不可估量。不仅仅是因为这种鹰生来双瞳血色、罕见异常,更是因为它极通灵性,一辈子只认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人,所以也有个外号,叫”一眼主“。
而这东西在坊间向来是当神话讲的,周子融纵使是没怎么见过,但也听人家说了不少。
一眼一生。
周子融覆在笼子上的手顿了顿,眸子里明艳的笑意渐渐沉了下来,而他这个寿星不开口,席间便更是一片沉默。
他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一种兴奋的躁动几乎要点燃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血流直冲上脑子,而这股子热血还不等烧烂所有他曾经考虑的各种现实,却又被脑子里那点患得患失的想法给生生摁了下去。
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想着:东笙送他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因为他心里也有那么点儿在乎……
直到这僵局久得有些失礼了,李崇文才象征性地咳嗽了一下,把周子融的神魂给拉了回来。
周子融笑了笑:”臣谢过太子殿下。”
随后又似乎话里有话地看着东笙补充道:“这个礼物真是再称心不过了。”
东笙:“……”
李崇文眼看着两个人又要不说话,赶忙暖场道:“周小王爷不如给取个名字吧。”
东笙不做声,也不看周子融,自顾自地捻着碗沿儿把那甜汤端起来正准备要喝。周子融看了看他,轻描淡写地道:“就叫阿磬吧。”
太子殿下一口热汤呛了出来。
笙磬同音。
李崇文脸色一僵,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出,只好干笑着打圆场:“王爷与殿下还真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啊。”
周子融笑了笑:“臣可不敢妄想。”
心思都不知道打到哪儿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妄想的啊?!
东笙如是想到,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往生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沉着一双墨一样的眸子在一旁静静看着,心情十分复杂。
东笙沉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周子融的肩膀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然后冲着李崇文一颔首,歉意地笑了笑:“失陪了。”
周子融自然是喜闻乐见,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东笙把他带到后院里,确定李崇文他们都听不到自己说话了的时候才终于顿下脚步,抬眼望向周子融,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个事。”
周子融:“你说。”
东笙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听他沉沉地道:“陛下之前批给东海的军饷和赏赐都已经押运到了,这两天天气也暖和了,东海的海防也差不多该着手重建了。”
周子融一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已经有了陛下的口谕,诏书也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你好好收拾一下吧。”
这无疑就是要赶他走了。
周子融扯了扯嘴角,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稍微清了一下嗓子才又哑着声音似是不甘心地试探道:“是……你递的折子?”
“对。”东笙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你需要找点正事干了。”
所以,你认为我和你所说的,与你所做的,都只是不务正业了?
周子融竟然感觉眼眶子一热,胸腔里那团拳头大的肉像是被什么人死死攥在手里,只要再多用一点力,就足以让他疼得肝胆欲裂。
东笙见他眼窝已经隐隐发红,眼白上甚至蔓出血丝来,刚要继续往下说,可才一开口,心口就一阵窒息般的难受逼得他把话头给咽了回去。
他从未见过周子融这幅模样,堂堂八尺男儿,竟委屈狼狈至此。
——而这幅模样,都是因为他。
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周子融那幅神色的时候,他从心底里开始有些慌了。
但也总不能任凭周子融把精力和光阴就这么平白浪费在自己这个只能活小半辈子的短命鬼身上,周子融合该像其他那些个富贵王爷一样,讨个心仪的老婆,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也好,起码身体康健,两个人能细水长流一辈子,等老了之后看着子孙满堂,享他东笙永远也享不了的天伦之乐。
自从那次去江家大院看过了江淮璧,东笙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时不时能看见江淮璧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听见那一听就知道是时日无多了的气息。他原本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慢慢习惯了自己短寿的事实,平时也不大在意,只是那一次以后,自己总有一天会和大祭司一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甚至常常不自觉地把那幅憔悴模样在臆想中代入到自己身上,那种懂事之后就不再有的恐惧与不甘再一次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而每每到这种时候,只要一想起周子融,就起码还能不慌张,起码还能睡得着。
眼下不了断,让周子融徒存个念想,也不过是白白受苦罢了,不知到底是想让他心安,还是想让自己心安。长痛不如短痛,天大的委屈两个人一起担着,等分开之后冷静冷静,这段没由来的念想也就随风散了。
可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优柔寡断,那些狠绝的话到了口边还是一个字都再也蹦不出来。
是不是如果再多说一句,这个人就真的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东笙不再看他的眼睛,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口抛下一句:“我今日乏了,就先到这里,告辞。”
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周子融通红着眸子,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才勉强提了口气,沉重地合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是不是开始觉得有点虐了?这还只是个开始【磨刀霍霍】。】
第99章 剪不断,理还乱。
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周子融通红着眸子,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才勉强提了口气,沉重地合上了眼。
“往生,回宫了。”东笙喊了一声,远远地朝李崇文颔首一礼,也不等人,一股脑地就往外走。
往生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经搭错搭错了,笑着道了句失陪,转身便一脸不耐烦地跟了上去。出王府一看,见那人正满头黑云地杵在人家大门口,牵马的车夫见自家主子这张臭脸,浑身寒气森森的,赶忙避之不及,整个人缩得恨不得贴在马背上。
东笙余光瞟见往生跟出来了,便一声不吭地转身钻进了马车,沉声使唤道:“回宫。”
往生纳闷儿地盯着马车帘儿,一边抬腿翻身上马,一边暗地里直犯嘀咕:“什么毛病……”
东宫的正主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整个东宫都是有目共睹,毕竟有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东笙从前虽说脾气火爆,但也没这么火爆,近些日子几乎是拿骂人当饭吃,弄得东宫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叫苦不迭。
往生本来还没当回事,直到前几天东笙突然把元鲤送回了周王府,他才察觉出哪里不对劲来。再加上他方才在周子融那儿种种异常的表现,往生心里也终于差不多摸了个大概。
他轻声遣了下马,加速小跑追上了东笙车驾的侧窗。东笙听见车外头渐渐传来频率较快的哒哒声,知道是往生,却也没主动吭声,直到外头的人终于忍不住敲了敲车壁,他才慢悠悠地把帘子掀开来,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往生拧着眉头,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扶着车檐,俯身下来低声道;“你和周子融到底怎么了?”
东笙眨巴眨巴眼,打算装蒜装到底:“没怎么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往生气短,急眼地瞪了他一下:“不是,我说你……”
“哎呀,行啦。”东笙叹了口气,求绕道,“您就别问了。”
往生拗不过他,赌气地把帘子扯下去遮住那张讨人嫌的脸,口里似是发泄地叱了声马,又扭头回了队伍的后头。
东笙自己心里有事想不通,也懒得和他计较,潮水一般的脱力感涨潮似地几乎要将他没顶,他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就算自己年纪轻,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东西能真的击溃他了。
现在他想,他真是太天真了。
就算是当初在南疆敌众我寡,被大军重围的时候,他也从未感到如此手足无措过。
断也不是,不断也不是。
那决绝的话既是说给周子融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字一句如锉刀砺肉,铁刀刮骨。
周子融是何心思,那心思有多深重,他只要前后联系略一思索,就能明白个大概,而就是这么个大概,都足以让他胆战心惊。
周子融对他好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似乎是从他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这人就一直对他这么好。
难怪周子融二十多岁了,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更不谈娶妻。同龄的战友中动作快的连孩子都快断奶了,周子融堂堂一个异姓王爷,弱冠之后还未有家室,坊间也因此有了不少流言蜚语,而他却似乎从未在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