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风中残烛一般的老先生几乎就要“羽化登仙”了,却不知是谁触了太子的哪只逆鳞,东笙这雷打不动的二皮脸竟然成功被激将——开悟了。于是他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忽然铆足了劲儿地奋发图强,最后竟然还真学得像模像样起来。
东笙一有什么看不懂的,不愿意去问先生,反而总是跑到北昭王府找周子融问。竟是差点把周子融捧出了好为人师的毛病。
周子融躺在床上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思绪太多太杂,以至于那个缠绕了他几个月的梦境再一次浮现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他经常做同一个梦,可每每到了梦中又无知无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梦里是一片烧不完的大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熊熊烈火把大地都化为焦土,而在那烈焰之中竟然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手里提着一柄染血的重剑,一身玄衣,披着甲冑,热浪滚滚,衣袂猎猎。
那人身前是一处水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一片死寂。漫天通红的烈火在那水面上竟映不出一丝光彩,所有的光与热都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水潭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周子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靠近,可却总是隐隐绰绰地隔着一段距离,他想试着伸手捞一把,膝盖却不受控制地让他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猛然触地,可意料中的生硬与疼痛却并没有传来,相反的却是一片柔软的触感。
周子融头皮一阵发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裹着奇异的焦糊味猝不及防地充斥了他整个鼻腔,惹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具尸体上——无数尸体中的一具。
四下环顾,发现这烈火之下竟然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如柴薪一样被这熊熊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周子融这才发觉,那人的玄袍衣摆早已被鲜血给浸透了,衣袂翻飞间,露出了一小截细长的手腕——上面有一大片被烈火灼伤的伤痕。
渐渐的,那人的身影也被火光所湮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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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使
最后把周子融从梦魇里拉出来的是一阵清奇的鸟叫,怪异而尖锐的叽喳声像是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一样。
周子融的眼睫轻微颤了两下,便慢慢从睡梦中醒转过来,迷朦间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破焰灵刀就静静躺在他旁边隐隐发烫,似乎是感应到了他方才的心神不宁。北方初冬的清晨呵气成霜,而那灵刀竟在这料峭里冒着丝丝热气,刀刃发红。仿佛周子融要是再焦虑一分,它便要把这床帐点了一般。
周子融木讷讷地眨巴了两下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地出神片刻后这才反应过来,便蹙着眉侧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只灰黑的鸟影在木格纸窗外拼命扑腾,翅膀不时撞在窗纸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这会儿天光还没有大亮,四下悄然无声,那鸟扑腾和尖鸣的声音就显得愈发突兀起来。或是突然间福至心灵,周子融赶忙起身开窗把它放了进来,也免得把更多的人吵醒。那灰白色的小鸟一进来就绕着屋子呼啦啦飞了几圈儿,等闹腾完了才心满意足地悠悠降在了周子融的手腕上。
等小鸟站定了,便只听“噗”的一声,那小鸟倏地化作了一团白烟。紧接着就有一卷纸书从中掉出来,稳稳落在了周子融的手心里——传书术。
周子融似有所感,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他把那淡黄色的粗制宣纸细细抻开来,只见那上头赫然摊着八个难看如狗啃的字——“安好,勿念。东笙亲笔”。
周子融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心里像是忽然荡起了一阵柔和的涟漪,把整颗心都泡得酥软起来。周子融轻拂纸面,把这八个字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竟是无中生有般地读出了许多种滋味来。又像是要把这信揉进眼里一般,拿着它一阵猛盯。
良久之后,似是确定了再找不出别的意思,他才终于放过了手里一方信纸,抬眼望向窗外之前那小鸟扑腾的地方,又看了看清远的天空,心里那点儿涟漪便又渐渐平复下来。
你到底在哪儿呢?
周子融出神地想着。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出海赴会的使团已经在海港整装待发了,一艘巨大的雕花帆船收着那云絮一般的白帆,静静卧在幽蓝的海水里,旁边还有四艘护航的灵能舰在待命,船尾亮着巨大的灵能光圈,隐隐闪动。
一月的东海风寒刺骨,白露结霜。周曦裹着一身墨色的狐裘站在海港的寒风里与一干使臣迎来送往。
罗耿和罗迟夹道两旁,耐心地等着,陪着周子融留在最后,把京城来的一干文官大儒礼数周尽地送上了甲板。等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文官好言好语地送上了船,周子融才又好整以暇地转过来和他们交代行伍之事。
周子融对罗迟道:“阿迟,你带二十个人随身保护,万不可让朝廷命官有分毫差池。”
他这一次打算让罗迟随行,把罗耿留下来坐镇东海。罗迟一听指示,立马拔了一个军礼,铿锵应了一声“是”,便脚不沾地地忙活去了。
罗耿看着罗迟走远了之后,才转过头压低了声音,直入主题道:“你说的事我已经着手查了。”
周子融这才收起了面上的那一幅笑容可掬,蹙紧了眉头,问:“什么情况?”
罗耿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地诚然道:“东海一事绝非偶然,闽州那里也不是空穴来风,曾将军生前也着手查过,前些日子我的人顺藤摸瓜地走了一遭,怕是要扯到南洋去。”
“南洋?”周子融眉毛拧得更紧了,“他们怎么敢放灵鬼出来?还能动到华胥头上?”
“不清楚,”罗耿摇了摇头,“只是再往下查,就是南疆守将的事了,我们再掺一脚怕是不方便。”
“嗯。”周子融点了点头,他现在根基尚且不稳,又是树大招风,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此时若是将手伸得太长了怕是要惹个越俎代庖的名头。
周子融颦眉思忖片刻,问:“那南疆守将可还是杨癸杨老将军?”
“正是。”罗耿答道,心下略一狐疑,又试探着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周子融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回了句:“回头我给他写封信。不过就是还要劳烦昆直你把这些时日关于闽州和东海的事情总一总,写封折子,事无巨细,能往上报的都报上去,记得盖北昭王的私印。”
“明白的。”罗耿应了一声便要旋身退下。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周子融神情微微松动了些,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温言开口道;“曾将军的坟冢尚未竣工,你要着人多多督促一下。也让八福多跑几趟将军府,清点清点曾将军的遗物,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该捎上的就给将军捎上。”
罗耿怔了一下,眼神随之黯淡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好。”
“另外让八福无事多陪老夫人出门走动走动,不要总闷在家里。”
“嗯,你放心吧。”罗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确定再没什么事后才与周子融道别。
周子融端着一副春风和面的笑容,直到目送罗耿一干人确实走远了,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又冷下脸来,沉声道:“出来吧。”
只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这人从头到脚都长得毫无特点,是属于那种让人过眼就忘的类型。除了周子融以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都对这个飘来飘去的透明人熟视无睹。
“周将军。”小兵在周子融面前站定,顶着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唯有一双黑眼睛在目不斜视地看着周曦时亮得惊人。只见他恭恭敬敬在对方面前单膝着地,一副任凭差遣的架势,简明扼要地直截了当道:“还没有消息。”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子融却还是不禁一阵失落,特别是在收到那封信以后,久违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他不着痕迹地抬手轻按着胸口——那封只有八个字的信被他细细叠好,如珍似宝地当零珠碎玉一样揣在怀里。
连皇上有意要藏的人都敢找,周曦自嘲地想着自己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沉默良久,他才仿佛难耐一般地深深吸了口气,板着脸哑声问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嘛?”
那小兵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找,”周子融冷着一张脸,“做事的时候利落点儿,不要落下把柄。”
“另外,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长城疆线一定会有些小擦小碰,既然灵察使大人是来完善长城的,那就物尽其用,别让他闲着。”
“是!”小兵重重地点头应声,说罢便闪身而去,一眨眼又不知混进哪里去了。
半柱香后,巨船和护航舰队准时出港了。
这一次派来的使臣是内阁大臣李崇文,也是放眼整个内阁中难得的不会给周子融使绊子的人。老爷子瘦得形销骨立,一撮山羊胡子随着他的面部表情一颤一颤的。这人长得横眉立目,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