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卫庄主金盆洗手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庭云见秦筝被逼问得面露难色,不忍道,“秦兄不想说就别说了,等你想说再说吧。”
秦筝沉默许久,苦笑一声,“你们都这么好奇,那我就给你们看看吧,姑娘得罪了。”
他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和里衣,露出雪白光滑的前胸,温庭云不知道他突然脱衣服做什么,自己方才还悄悄脱了一次,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盯着看,于是赶紧把头扭开。
秦筝这三个月已经把脸皮修炼得很厚了,现在反而没觉得有什么,淡定地转过身去。
众人目光落在他的后背,连翘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还数的清,秦筝的背上该有九十九道剑痕,当时被砍的皮开肉绽,骨头都清晰可见,如今伤口已经长好,却留下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就像有人用针在豆腐里胡搅一气,可是豆腐碎了也就碎了,人的血肉连着筋,这等惩罚跟凌迟也差不了多少了。
温庭云咬着后牙不发一语,双拳攥得死死的,暗暗发狠,九十九道,他要一道一道还到那人身上才罢休。
曲尘移开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卫庄主对你竟然如此狠心。”
秦筝见众人看完都无语了,达到效果结束卖惨,默默拉起衣服,只是转过身来后温和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看够没有,看够就不要再问了。我该受的受了,你们要是嫌这疤不够多,尽管问尽管揭。”
连翘还欲说一句,只见秦筝抬头注视着她,“姑娘,你有心让我脱罪我明白,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宁愿再多受九十九道也不会翻供的,你以为我不会疼吗,我宁愿死也要背这恶名,你可想过为什么?”
“不止是你们以为的要报答他养育我二十五年的恩情。”
秦筝悲从中来,回忆起当时差点将他击垮的那些事,克制着没让自己失态,“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别问了。”
连翘看他没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有些愕然,“刘堇栀死于他手,此仇不报吗?”
秦筝猛的抬头,“不可能!”
连翘笃定道,“就是他杀的!”
温庭云见秦筝情绪起伏颇大,问道,“刘堇栀是谁?”
曲尘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卫夫人的名讳?你师母?”
连翘抢白道,“对,秦筝的师母,卫冰清的夫人刘堇栀,也是他亲生母亲!”
众人惊诧不已,等着秦筝说话,可他低下头去,弓着的身子微微颤抖,再努力的克制,也抵不过揭开最深的这道疤的疼,师母的脸出现在眼前,温柔慈爱,体贴入微。
那是养育他二十五年的亲人,更是他失而复得的母亲,还未来得及狂喜,便亲眼见着母亲死在怀里。
师父亲口所说,刘堇栀是他的生母,更是潜藏在广寒山庄多年一心要盗走魔教圣物的余孽,东西被她交给了魔教中人,结果被师父发现,当场畏罪自裁。
秦筝赶到时,她气息奄奄地抓着秦筝的手不放,只是反反复复地叫他好好活着,还未待秦筝叫一声娘便撒手人寰了。
卫冰清心灰意冷,竟不知睡在枕畔二十多年的女人,处心积虑地算计着自己,更不曾想她也为自己生下过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却半点不念夫妻之情。
何况他们二人的独女卫雪晴,竟私通魔教之人,后命丧他人手,连清白之身也遭了玷污。
怒极之下,卫冰清便对秦筝道,“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秦筝丢盔弃甲任人宰割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不字,便是因为这些。
同样是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亲人,师父可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要他去偿还也是应当的。
秦筝想起这些事便止不住的难过,他没有因为自己名节已毁武功尽废流过一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倒也罢了,可是他的师母,该好好唤一声娘的人,却是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有事情都是卫冰清告诉他的,就算不想相信他也认为那是事实,母亲通敌出卖正道,畏罪自尽,为保师父名节和广寒声誉,宁愿是他这个外面捡回来的野弟子将黑锅担了去。
其中之事烂在了所有当事人的肚子里,秦筝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了,却不料连翘一来,当着众人面把他想咽下的苦水给翻了出来。
温庭云见秦筝久久不开口,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脸上滑了下来,实在是不忍心别人逼问了。
他记忆里的秦筝,和煦舒朗的笑总是挂在脸上,意气风发,潇洒不羁,好像没什么事难得倒他,也没什么人能让他不高兴,即便如今窘迫潦倒,自见到他时温庭云就知道他能撑下去也能好好地活着,可今天他却眼见着这个人低着头流眼泪,无所顾忌地当着认识不认识的人面前,为他那个来不及叫一声娘的人流眼泪。
要是四下没人,温庭云真的想抱一抱他,也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反正这个人是委屈自己受了,直到忍不住才吭这么一次,实在让人心疼得紧。
可人这么多,他抱过去别人看不下眼事小,秦筝要是一巴掌把他打开就坏了,只能忍着这个冲动,温庭云矜持地伸手搭在了秦筝的肩头,道,“我都说了,不想说就不说,你们把人逼成这个样子很爽吗?谁要再多问一句我统统把你们轰出去。”
秦筝无力地瘫坐着,肩上一沉,心里莫名有些温暖,便抬手拍了拍温庭云的手,喃喃道,“师父没有杀她,姑娘不要胡说八道。”
人家的家事,曲尘不便插嘴,只能无奈地坐在一边,连翘像个没心肠的人似的还想反驳,但是遇上温庭云冷厉的眉眼登时话又咽了回去,不打算在这个上面继续纠缠了,便道,“我今天来也不是要说这个,《无相般若心法》你拿好了,得空练一练,没准儿能把你这一身废掉的武功给练回来。”
曲尘疑惑道,“经脉尽断,内力全无,岂非大罗金仙再世也无力回天,怎么可能还练得回来?”
连翘抱着手道,“你当虚慈那秃驴为什么舍得把自己门派的心法拿给卫冰清封禁,还不是这东西厉害,若能成了可续筋造脉,你想想多少大奸大恶之人就是被废了武功留了一条烂命,没有武功就翻不了天,可若武功能回来呢,还不天天找人寻仇去了。”
“你倒了这么久的血霉,今天就让我这个大罗金仙来救救你。”连翘见秦筝没有任何反应,拿起秘籍拍在了他怀里,“秦筝!醒醒!”
“你还想再把剑拿起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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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秦筝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想!”
连翘:“……”
曲尘:“……”
温庭云挑了挑眉,料到如此。
“你们别发言,听我说完。”
秦筝把连翘砸去他怀里的秘籍关起来,捏著书皮想措辞,缓缓道,“出自少林的秘籍应当还回去。再者我是受罚被废了武功,心甘情愿的,若是现在想法子又练回来,那不是认罪态度不好,让人心里恐慌吗?”
“我现在不是剑客秦筝,是恶人秦筝,被广寒扫地出门的恶人就应该一无是处流落街头,有问题吗?”
连翘没见过一个男人如此没有志气,自救的东西放在眼前,还油盐不进自甘堕落,她突然觉得这一趟白跑了,装成柔弱女子和死士赛跑了几十里就为了见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那还不如拿走自己练呢。
曲尘因为得知秦筝的身世,一时半会对他自暴自弃的态度生不起气来,可他这么别扭着实让人心里着急,便道,“既然我找到你了,自然不会放任你去流落街头,这事你若不愿就先放一放,以后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温庭云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秦筝点头敷衍着,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便道,“连翘姑娘特意找来这里,是受谁人之托?这秘籍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连翘没好气道,“不到时候我不会说的,反正我东西交给你了,话也带到了,这就告辞。”
她麻利地起身整理了下乱发和污衣,转身便要走,见温庭云在玩着手里的酒杯百无聊赖的样子甚是悠闲,道,“九爷当真有闲情逸致,魔教如今乱成一锅粥,倒不见你心焦。”
温庭云抬头冷冷地笑了一下,“姑娘知道的可不少呢,不过教内不太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躲还来不及。”他柔和地看了一眼秦筝,继续道,“秦兄这里清静,我只有心安没有心焦。”
“……”连翘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只想快点走,一个大魔头守着块烂泥巴,旁边还杵着个养貂的,没一个正常人,便向诸位拱手道,“告辞了。”
不速之客来了一波又一波,秦筝实在心累,送走一个大罗女仙,还有一个杵在眼前势要问出点所以然的国师大人,他实在是没有心力再说什么了,便对曲尘道,“尘哥,你如今已是国师,夜半流连山野荒郊实在不太好,你也回去吧,我现在也确实什么都不想说,改日我定登门拜访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只要你的府兵别把我轰出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