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非又低垂着眼去看那粒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的东西。
于知非长这么大,几乎没有特别怕的东西,只“苦”一字,他怕到了极致。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都喝着药,所以对药味格外的敏感,一点点的苦都能让他不舒服一整天。
于渊天十岁那年,自己鼓捣出来了蜂蜜糖,给他喂了一粒,从此以后他就有些离不开了。
每每喝完一大碗药,总要吃一粒才舒服。
于知非突然就笑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有时间来做蜂蜜么?”
“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处处与我作对——”于渊天盯着他,终于有了几分不耐烦,“这一碗药你今天必须给我喝下去。”
他说着,端着药的手往前一递,药碗里的水一阵激荡,晃起来几个小漩涡。
于知非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捂住嘴,弯下腰狠狠地咳嗽,大概是血一下激荡上了脑袋,于知非伸出手来,狠狠地将碗给打翻了。
“啪”的一声,药碗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和药渣,于知非扶着案几坐了下去,更加吃力地咳嗽起来。
“于知非!”于渊天被他的动作激起怒气,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上狠狠一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他掐住他的下巴,双眸阴翳的看着他。
于知非闭上双眼,微微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了几分:“老毛病罢了,又死不了人,没什么好喝的。”
他的确是在闹脾气。
于知非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是在闹脾气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今日见了那虞子婴一面,也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好久没犯过病,更大概是因为刚刚他做梦时突然梦见了许久没见过的皇兄。
他死时身上染透了的鲜血,在梦境里成了他的衣裳,他站在那里控诉他:“于知非,朕真是白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和一个杀了你皇兄的人同床共枕好几年,你是当真一点颜面也不要了?”
他想走了,他发了疯的想离开这座禁锢他的牢笼,可他逃不掉。
不是没试过离开,但这宁宫上上下下,连问情都是于渊天的眼线,他去御花园赏赏花,都有人同于渊天禀报。
说他于知非今天吃了多少的饭,看了几本书,甚至出恭了几次。
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天之骄子,就连他的灵魂都被锁在这深宫之中,于渊天不松口,他又能去哪里?
“死不了人?”于渊天冷冷的笑了,箍住他的手,将他狠狠往上一扯,几乎是抱着他往床上狠狠一摔,凑近他,鼻尖几乎贴着他的,“你在威胁我?”
“哪敢。”于知非平淡的回应他,“像陛下这样的人,即便是威胁也不奏效,我心里清楚得很。”
“但你就是在威胁朕,”于渊天掐住他的脖子,“用你的生命威胁朕!”
“就当是吧。”于知非叹了口气。
“你恨我,”于渊天说,“但我不怕,恨就恨吧,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必须在我的身边活着,谁也改变不了。”
于渊天说着,起身再度斟了一碗药,往他的面前一送,语气已是威胁:“喝。”
“你不是一贯最守君臣礼节?”于渊天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朕命令你喝下去。”
于知非只觉得满心无奈与可笑,他可笑自己忍了这么久,到底没忍住发了通脾气,无奈于渊天表面上待他再怎么,也仍然是那头咬住他脖子绝不松嘴的狼。
于是接过来药碗一口饮下,苦味在舌尖作祟,似乎蔓延到全身一般。
于渊天手里的蜂蜜糖也递了过来,这一次于知非什么都没说,剥开了纸,含进了嘴里。
他最怕的到底还是苦,故此再怎么不乐意,也要为这糖而折腰。
地上的残渣碎片被于渊天粗粗的扫作一堆,怕于知非晚上起夜时不慎踩到,于知非躺在床上,侧脸看着他扫地的动作。
于渊天弯着腰,只留给他一个侧脸,身形被昏黄的灯烛拉成一条极长的影子,映在墙上摇曳着。
直到于渊天抱住他,同样躺在床上,于知非才醒过神来。
他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轻的搂着他,吻了吻他的嘴角:“看痴了?”
于知非没有回答。
于渊天缠着他索吻,手掀开他的外袍,钻进去捏了捏他瘦削的肩头,还有背后纤细的蝴蝶骨。
于知非没给任何反应,于渊天捏了会儿就停下了动作,很亲昵的说道:“今天不动你。好好休息。”
他又亲亲他的鼻尖,蹭了几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要好好养身体,等到开春了,我带你去见衡空大师,去山顶看你最爱的梨花。”
“好吗?”
于渊天温柔的时候不像是那个将天下人命运都握在手里的帝王,细心呵护的将他捧在手里,将他视若珍宝。
于知非“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虞姑娘是何时进宫?”
于渊天的身体微微僵了一瞬,然后道:“初十。”
“嗯。”
于渊天抱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分明于知非什么都没问,他还是说道:“我不会动她。”
于知非笑了:“陛下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于渊天环住他的肩膀,吻他的耳垂,说话时热气扑在耳蜗之间,“我爱你。”
这样的情话,于知非并非第一次听到,却仍然觉得浑身寒噤。
他又恨又怕。
复杂的情绪顷刻间兜头淋下,他翻了个身,挣脱他的怀抱:“睡吧。”
作者有话说:
毕设逼死本狗……
第4章
虞子婴入宫那一日,晴了好几日的京城突然下起了暴雨。
外面雷电交加,于知非坐在走廊里,屋檐上的雨水落下时连成了一注细小的水流,滴落在小水洼里砸出来一串又一串的水坑。
于知非正在研究酿酒,书被他翻了好几遍,封面微微卷起来。
问情提着裙摆,踩着略湿了的地从雨幕之中冲进来,脸上有未尽的喜悦。
于知非笑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这般兴奋?”
“一群人,都在殿前淋着呢,”问情说,“奴婢看到穿凤冠霞帔的虞姑娘了——不对,以后该称她作皇后娘娘了。”
“好看么?”于知非问道。
“本来奴婢该站在爷您这边骂她一句不好看的,”问情认真的想了想,回答说,“但是说句实话,还是挺好看的,比那一日好看多了——奴婢听说,虞姑娘也是个厉害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家都喊她天下第一才女呢!”
“确实厉害,”于知非将书合上,“她四岁时,我倒是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已经生得娇俏可爱了,当众作了一首五言绝句,出众得很。”
问情努了努嘴,小声道:“再厉害,也没有爷您厉害呀。”
“我有什么好厉害的,”于知非笑道,“真厉害,如今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问情一时哑言,清了清嗓子后,才将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去,道:“爷,门口挂了些红灯笼,燃了灯烛的时候看上去可好看了,我们偷摸拿一个挂在屋子里吧。不然房间里总觉得冷清。”
“你去拿吧。”于知非说,“拿多少也无人怪你,用什么‘偷摸’二字?”
问情笑出声,提着裙摆开开心心的往外面去了。
于知非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才低下头继续看书。
宁宫处于皇城里比较偏僻的位置,所以尽管外面热闹得很,这边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这一日于知非过得与往日并无太大的区别,到了夜晚,问情挂进来的红灯笼点亮了灯烛,红彤彤的映亮了整个宁宫。
仿佛外面那喜悦的气氛也飘进来了几分。
宁宫走廊的枫木更是被映衬出昏暗的红色来,纸被风糊得哗啦作响,于知非靠在红柱上,将书合拢了。
问情取了件外褂来替他披上:“爷,夜深了,进去歇着吧。”
“我再看会儿月色,”于知非说,“白日里下了暴雨,晚上的月亮反倒又圆又亮。”
问情站在他的身后,用很暗淡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他仰着头,侧脸被月光映得棱角分明。
于知非突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
“哦,”于知非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外褂,道,“他们该歇下了罢。”
于知非虽然没有明着说这个“他们”到底是“谁们”,问情还是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亥时了,该歇下了。闹了一整日,也该歇歇了。”
“嗯。”于知非点了点头,终于迈开步伐,“走吧,我们也该歇下了。”
从走廊回宁宫的大殿,约莫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于知非走得很慢,时不时与问情闲聊几句,抵达时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问情站在门口,道:“爷,奴婢去替您准备些水。”说着步履匆匆的扭头往另一侧去了。
屋子里点了一盏微弱的灯,于知非推开房门,没往里看,便侧身过来要阖上门,却没想到刚一压上门,身后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要箍住他的腰。
于知非的脸色刹时一变,下意识的一个抬腿躲开了对方的动作,手也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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