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随之是吃不下去饭的,到了日落也神思清明。还是绕回到了耘书斋去,太医丞下半晌瞧过:“多半得看天命了。”他当时觉得肝胆俱裂,尚叔立马又推他出了门。
燕随之摩挲着梁似烛眉骨,脸色如此像是白蜡一般,额角渗出的冷汗如豆大,已换下血渍横布的衣裳,现下不过是平常穿着。就仿佛只是睡着一般,至多是陷进了一场梦魇。
燕随之想太医丞所言:梁似烛是有个姐姐的,待他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了。若是能有至亲至近之人,能与昏迷者多说说以前的话,倒是有助于尽快苏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顾好飒一女的!啊!姐姐我可以!
第26章 生死有命
燕随之并不能睡得着了,陪在梁似烛旁侯了一夜。这一夜思绪繁多,沉甸甸压胸口上,教他喘不上气。他在一片漆黑中去摩挲着,却仿佛怎也抓不住梁似烛,他即想靠近些给自己点实在感,顿了顿还是缩回了欲往前探的手。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时分,燕随之已是一宿未睡,熬到满眼都是通红血丝。
尚叔端了盥洗用具过来,略带悲怆地对燕随之说:“三王爷,就算您这样守着,把身子骨给熬坏了,梁公子他…也不一定能醒过来啊!”
燕随之回头和气地对尚叔笑了笑,那笑看起来有种既脆而薄的飘渺,像比哭还难过的钻心感觉:“尚叔,这些我心下都清楚的,只是还想多看上几眼。”
“而况夜一深,我就实在害怕。”
“我但凡一闭上眼,全是…那时的场景。”
那时只见梁似烛倒在血泊里头,胸口倒插着把本该…对向他的刀。
燕随之顿了顿,又接着续声道:“红袖招里头有个唤作梁烯的,是似烛他颇为亲近的姐姐。”
“麻烦将此事通报一下,这…也不好瞒着她。”
尚叔领了令就去红袖招了。
红袖招的守门大汉并不放行通过,尚叔只得报出梁似烛名号来。于是便有人问他所来为何,尚叔犹豫着还是全盘诉以实情。那人只让尚叔在外头候着,旋即进了一间红袖小楼里头,领出来个绰约多姿俏佳人。
梁烯乍然听说来人所言,脚下步伐都不稳当了,跌撞踉跄着走出门来,一把扯住尚叔衣袖殷殷问:“似烛他怎么样了?伤得可是忒严重的吗找郎中看过了的吗?现下可曾转醒?”
尚叔纵使于心不忍,总归还是诉诸实情,于是含糊着给说道:“梁小姐到三王府上去看看吧。”
马夫随即掀开车帘子,梁烯刚要转身上去,有男子自红袖招追出。
梁榆怀里揣个杂粮煎饼,木讷羞赧地递上去给梁烯,又扶着梁烯登上了马车:“您出来地太过匆忙,可在马车上将就着用,早膳是一定要吃的。”
梁榆成日里侯在梁烯的门外,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故而不知梁似烛遇难之事。
梁烯也不欲多言,草草打发着说:“你先回红袖招去。”
红袖招是在皇城闹市里头,周遭尽是热闹繁华景象,唯有她焦急如焚般奔赴着,被天塌噩耗砸个透,仿佛整个人呆愣不知所以然。
等到梁烯踏进耘书斋,燕随之还在床榻旁。梁烯慌忙地扑了上去,掩袖间就俯身泣声连连。似是觉察到此举难免有些失态,梁烯起了身对着燕随之福了福。
“奴家向三王爷问好。”
燕随之也是形容憔悴,声色哑着回梁烯道:“这都是我不好,没能照顾似烛,多对你不起。”
梁烯就算心下多有怨怼,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梁似烛于她而言的话,是不亚于血肉至亲,燕随之不过个遥远模糊的名号,可是她也不能尽数把气撒出,归根到底还是一句“人奴之身”。
她只是说着不咸不淡客套话:“三王爷这是哪里的话,似烛能有幸替三王爷挡刀,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燕随之自知有愧于梁烯,起了身绞轮椅就往外:“御医说亲近之人多说说话,可能有助于似烛早日转醒。”
梁烯于是低了眉眼:“奴家多谢三王爷。”
燕随之出了耘书斋,一时不知道打哪里。尚叔心下担忧燕随之,就一直在耘书斋门口,见燕随之出来就迎上前。尚叔推着燕随之,就随地乱逛逛着。燕随之神色倦怠地垂着头,他已然有一宿未入眠了。
尚叔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我看三王爷…已是累得不轻,三王爷可要歇息会儿?”
燕随之低声说:“那倒也不必了。”
“推我到品裕室去吧。”
燕随之等了有半晌之久,却不见尚叔有所动作:“尚叔你这是怎的了?”
尚叔顿了顿回答道:“老奴害怕三王爷触景伤情。”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求不得。”
“三王爷莫要太过…”
燕随之觉着晕晕沉沉的,想必是因缺觉的缘故,连带着话音都断断续续:“触景伤情?心里头若有一人,看哪里不是他?就算是不相干的景,也是一样似的伤情罢了。”
“我只是想去品裕室里寻些似烛平日的小玩意儿。”
“这也有助于康复之效。”
尚叔心下惊愕,颤声问道说:“三王爷说…心中有人?”
“此是何种情谊莫非……”
燕随之闷声回道:“救命之恩,知己之情。”
“不足以留待心中吗?”
尚叔也自知为奴本分,自不好妄加猜度。推着燕随之就往品裕室走去了。品裕室里头是和三王府大不一样的景致,兴许是原来着梁似烛捯饬翻腾的缘故罢了。院子里搁置的有竹木藤椅,若是能得个好晴天用来晒暖;门口挂个金属鸟笼在梁上,里头的黄鹂一见着人就鸣声嘹亮;书案上摆着秦筝话本随意翻开着,角落里堆积着落了灰的字帖古籍。
燕随之环顾四周后,对尚叔吩咐着说道:“之后遣人将秦筝送与梁小姐吧。”
尚叔悄声去劝慰着:“三王爷已许久未阖眼了。”
“寻个地方去小憩会儿吧。”
燕随之颔首“嗯”了声,就偏着头以手撑额养神。尚叔推着燕随之晃悠到了东厨,雅膳舍里头李婶煲了汤,面对着的那方碧水池子,已是栽种了各样的水芙蓉。
尚叔到李婶那里端了盅鸡汤,李婶边叹气边絮絮说道:“似烛那孩子嫌弃这里过于冷清,寻来了莲花将池面铺满,你说这马上都快到该开的时候了。”
尚叔沉默着并不去接腔,将鸡汤放进食盒里。待走进碧水池子时候才发觉,原来燕随之早已睁眼在不知想什么。
尚叔递了鸡汤过去:“三王爷,隔壁就是一排客房了,原先着许字仙住过的,还整洁干净着呢。”
燕随之舀了勺鸡汤,顿了顿又回答道:“我且先去耘书斋陪着梁公子,尚叔不必太过于担忧我,我可在床榻边上趴着歇息会儿。”
“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回去,得问梁小姐,看她是否…在王府留宿。”
尚叔侯在燕随之后头,看着一池莲花静默。等着燕随之撂下碗筷,李婶就过来给收拾了。尚叔推着燕随之还是回了耘书斋。
还未到耘书斋里头时,就听见绕梁仙乐,原是筝音流泻,其声张弛有度。急促时若暴雨打芭蕉,柔和时似杨柳风拂面。
燕随之用指节轻叩轮椅把手,待到音落才出声说道:“如若我没有认错,应是《醉渔唱晚》。”
梁烯停了秦筝,站起福了福身:“三王爷所言不错。”
“这个曲子是早年时候,我与似烛一同练得。”
“奴家颇希冀着,他能先转醒来。”
燕随之说道:“我常听似烛…梁公子提起小姐,还应允过要送一帖诗到红袖招过去。”
“梁小姐晚上可是要留宿三王府,还是还要返回红袖招一趟去?”
“客房有空的干净整洁能住人,马车也备好了就在三王府门口。”
梁烯蹙眉略思道:“奴家还是要夜归红袖招的。”
燕随之询问道:“那明日个儿辰时,可否遣马车去接小姐?”
梁烯说:“奴家谢三王爷体谅。”
燕随之于是着便送梁烯出府上了马车,回府时候尚叔迎上来偷摸着说:“三王爷,那位有动静了。”
燕随之颔首不语,屏退了周边人,只让尚叔推着。
夜色如水,弯月似钩。
燕随之冷声道:“他干了什么?”
尚叔陈述着:“那位借着梁公子一事,谴责京城守卫治安不严,削减了唐太尉的御林军。”
燕随之嗤笑道:“如此看来倒像是…对我颇为情深意重。”
随即却转了话头:“还是去耘书斋吧。”
母子反目,兄弟阋墙,不过帝王家。
燕显奉在御书房里头推掉了折子,一旁的大太监连忙跪着捡起收拾。这折子摞了那么高一叠,他一水下去看过来,竟全是为太尉做说客的。燕显奉不过是小作惩戒,全似敲山震虎之功效。此番路上劫匪本就是个虚假由头,算到底竟还是太后来做的把戏。他只是看木已成舟不如将计就计,顺带着也探一下唐勒的底子。这竟是还未伤及皮毛,就已经多数倒戈了。
燕显奉恨声道:“咱这位当朝国舅爷,怕是嫌坐的不够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