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岂敢妄议政事,只沉默着听皇上泄气。把拾起来的折子整理好,轻悄悄地放置在桌案角。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只是垂袖在一旁候着,腰弓得跟只虾子似的。
燕显奉自知无人敢应,只得又心下思忖着:他只不过是借着敲打之效,却不曾想到窥见背后根系。燕显奉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本是只将那燕随之看作劲敌,充其量不过疑心唐勒一点,却还是把他当作可以依仗的亲舅。这唐太后算是彻底对他放了权,可这放权后面的路也似乎…既长又远。
作者有话要说:
虐身又虐心,燕三好惨啊。
第27章 离散折磨
梁烯如此般来了三王府好几日,梁似烛都是昏迷在耘书斋塌上。每次她到三王府上的时候,燕随之就会出门腾空避嫌,好让她方便着说些贴己话。
梁烯依旧是坐在床榻边的梨木矮凳上,攥紧梁似烛的手把往事穿针引线似的,都吐露出来辗转过滚滚红尘二十多年。她正拿起帕巾掩了泪去,忽地见梁似烛指尖微动,眼睫处也颤抖了下。梁烯心下曲折回环着拐了几个心思,收回了欲往外迈出步去喊郎中的脚。
梁烯低声对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的梁似烛说:“再等姐姐一天,且先莫要醒来。”
梁烯去取了燕随之吩咐人放在这里的秦筝,坐下去又是弹奏了一首《潇湘水云》。水光云影掩映其中,烟波浩渺如在画里,垂髫小童俯身戏莲藕,收网渔夫江边唱民谣。时辰消磨在这一曲又一曲的回忆里头,日落时分梁烯还是起身上了马车回红袖招了。
燕随之白日里也不怎么回耘书斋,遣了女婢去跟梁烯送了午膳过去,自己倒是不曾多与梁烯打过几回照面。直到傍晚黄昏时分才绞着轮椅过去,在耘书斋里头陪上梁似烛一整个夜间。梁似烛并不能自己进食吃饭饮水,燕随之便吩咐厨房去捣碎米面做成流食,日日夜里混着清泉水给梁似烛喂进去。
他只手捏住梁似烛的面颊下颚,另只手就拿了银勺子往里头送。燕随之做完此等事宜,用手揩尽了梁似烛嘴角,轻轻往上烙了个吻。梁似烛自是不会有甚反应,燕随之不由得心下起悲意:想用吻将梁似烛打湿,铺一层水光粼粼在上面。却更想他能挑眉调笑着,随意几句撩扯让他羞赧。真心假意都没关系,反正总比躺在这里好太多。
梁烯回了红袖招之后,竟是也一宿都未曾入睡。梁榆在一旁也不从来不很会说话,自从知晓梁似烛路上遇害后,便只跟着梁烯又较之以往紧些。
梁烯坐在罗汉床上半倚着,突地抬首仰面问梁榆说道:“如若你的亲人为了你好的缘故,私自更改变动了你的人生轨迹,你要是知晓了会不会去怪她?”
梁榆的空白记忆里压根就没有亲人这个概念,他下意识把亲人替换成梁烯低头思索了一番:“我不会。”
“人生本就无常难料,是祸端总会来的。”
“无论顺或不顺,若是你想要的,我便去走那条路。”
“毕竟我也着实,本就是烂命一条。”
梁烯一番话听得仿佛云里雾里不甚清楚,后来着才明白过来梁榆把亲人换了个颠倒概念。梁烯独自起了身脚踝处的银铃叮当作响,梁榆赶紧上前搀扶着梁烯到铜镜前的妆奁处,梁烯自垂足而坐妆奁的最下一层翻出一带塞玉瓶。
梁烯面色犹疑,对梁榆说道:“且先将此物交托与你保管,明日记得叫我带上这玩意儿。”
梁榆也不便多问,就放进内衣襟里头。
梁烯神色倦怠,上塌就去睡了。
第二日的太阳光是很好的,梁榆一大早就把带塞玉瓶给了梁烯,梁烯便把它藏进广袖长袍里头了。在马车上梁烯还掀起了帘子。满街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分明是早市已然兴起来了。
梁烯自顾自地呢喃出声:“莫要怪我,姐姐只是……想你过寻常日子罢了。”
梁烯进三王府中路遇燕随之,还行礼福身主动打了招呼:“奴家问三王爷万安。”
“已是暮春了。”
燕随之回道:“梁小姐好,今日……正是谷雨。”
从清明到了谷雨,已然一十有四日。
梁烯颇为罕见得笑了笑:“那是该离夏不太远了吧。”
燕随之愣了愣:“那倒也确然是。”
梁烯也不再多言:“奴家先退下了。”
燕随之颔首示意也绞着轮椅走了。
梁烯到了耘书斋还跟往常一般模样,先是抚了秦筝弹几首寻常得见的曲子,又攥紧梁似烛的手絮叨了些家里长短的话语。最后迟疑间霎时硬生生地下了狠心,把玉瓶自衣袖里头拿出来拔掉塞子,这里头赫然是粉末状的白色颗粒。梁烯想起原先许久之前,姐弟俩还没进皇城之前,跟着戏班子跑江湖的时候。
脸上带疤的师傅塞给她这纸包的药:“这是闭息散,不寻常能得的。”
破旧衣裳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师傅,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又不能当油饼来吃,怎还用纸包起来?是个珍贵稀罕的玩意儿吗?能去问杨屠户换块肉去吗?”
那师傅听闻这,哈哈大笑起来:“用纸包起来是因为没得银两啊!”
“但是这东西可是很值钱着呢。”
“多少人愿意倾家荡产换这玩意儿呢。”
年幼的梁烯更加疑惑不解了:“那为什么不拿它去兑换银两呢?”
师傅压低声音神秘道:“这可是闭息散呐……”
“嗨,跟你这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见得能听懂什么。”
“换句话说吧,这是假死药!”
梁烯当时颇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称霸武林的宝贝疙瘩儿,原来是个懦夫逃跑用的虚假玩意儿罢了。”
师傅拧着俩道大粗眉:“你这一看便还是年少轻狂!你可知有多少达官贵人……落马失势之后图个命都难!”
昨日里头梁烯觉着梁似烛已有转醒之势,若是不出意料的话就这几天应该便可睁眼。晌午的时候有女婢送过了食盒,梁烯便在耘书斋里头就着桌案用餐。之后还是又去床榻边守着梁似烛。
大概申时的时候梁似烛的眼皮子动了动,梁烯就抬起衣袖来给他挡住了些太阳光。梁烯低下头来恰好与梁似烛面对面,见他神情呆滞般眼珠子浑浊地转了转,沙哑着嗓子却嘶嘶地发不出来什么声音。梁烯把闭息散往梁似烛嘴里一洒,再去拎住桌上灌给他些茶,见梁似烛喉结一动才作罢。有些粉末颗粒落在衣襟床榻上,梁烯俯身用衣袖里侧擦拭干净了。
冷静果然地处理完这些事宜,梁烯才颤音高喊出声“醒来了”。梁烯故意着踩掉了半边鞋履,慌忙踉跄着跌撞出门喊人去。
燕随之为了方便着他们姐弟俩说贴己话,耘书斋旁边并没有女婢家仆巡逻晃悠,除非到午膳的点或者该回红袖招,才会有人过来送食盒或者接她。就算是郎中御医都是一大早或者傍晚过来,专门和梁烯的时间点错开着不打扰到他们。
梁烯跑了有一些路才遇见小厮,她看似喜极而泣的样子说:“三王爷人呢?”
“似烛他……方才好像睁眼了!”
“麻烦去请三王爷过来耘书斋吧。”
小厮听了话语,就转身找人了。
燕随之听闻了这个消息,绞着轮椅就过去了。等他赶到耘书斋的时候,梁似烛倚在个靠枕上,脸色苍白并嘴唇干裂着,梁烯正给他扶着喂茶水。
燕随之心底五味杂陈,颇有种失而复得之感。他想冲过去抱紧梁似烛,将他揉碎在骨血里头,再不受离散折磨之苦。但他现下见着梁似烛却又觉得,若是他能够安康喜兴地好好活着,便是天涯海角不再相见也行。
燕随之悄然无声地靠近了些,梁似烛应是督见了他的身影,眼里突地迸发出些神采来。梁烯若有感触回头去瞧看,就见燕随之直盯着梁似烛。恍然间好似自己横亘这俩人中间似的,平白地当了一回打野鸳鸯的棒槌。梁烯自己也觉得这比喻不恰当且略好笑,见燕随之错开了眼看向她也放下了一霎而过的荒唐念头。
燕随之说道:“多亏了梁小姐日日赶赴过来,似烛才能此时安然转醒了。”
梁烯心下有所欺瞒,也不敢接过功德,连忙客气推辞道:“三王爷实在说笑了,若不是三王爷上心,似烛哪有这等福气?不过是托了三王爷恩泽。”
梁似烛许久未说话,言语间颇为费劲:“燕三……王爷可有不适”
燕随之觉得心口突突地疼,连忙紧着温声回答道说:“我没事,没受伤。”
“之后原顾回来了,那些人都被打跑了。”
“你且先歇息着,莫要多说话。”
梁烯觉得自己再留未免有些不当多余,也是快到了回红袖招的时候了:“奴家该走了,劳请三王爷……多费些心了。”
燕随之说道:“那我就不相送了。”
待梁烯一离耘书斋远些,燕随之就搂人在怀里了。
梁似烛实在没力气推搡:“怎的?燕三这是……想清楚终于要……投怀送抱了吗?”
还是这臭脾性,嘴下不饶人。
燕随之把头埋进梁似烛前襟,闷声低低微不可闻地回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