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知白若有所思。静自啜了半晌茶,才缓慢:“恕丁某直言,净妃出居瑶华宫,无论如何看皆非坏事。”稍沉吟,眸中闪过一丝疑光,“说到此,丁某心中倒悬一问,净妃外居日久,况且去夕朝中也始推举新后人选,偏生此时上却心意回转,接净妃回宫,想来绝非凭空起意,君节可曾闻知内情?”
于此,邵景珩倒不否认:“不瞒相公,当初是邵某谏言今上许净妃回宫,一则事过境迁,净妃当初是因邵后陷害而蒙冤遭废,当下若能为其洗屈正名,自是好事;二来,邵某着实怀有私心,忖来若净妃病情好转复得圣眷,于邵家自多一重保障。”言罢一哂,流露嘲意,“而今上乐于为此,缘故无须邵某多言。”
向对面投去耐人寻味的一瞥,丁知白拈须:“则君节心下,欲令丁某如何助你?”
不急答言,彼者却先露苦:“相公当知,自邵某回京至今,莫说一筹志向,实则是一举手一投足皆须万分小心,于外事从不敢妄言一句,只怕与己招来灾患,是时时如履薄冰,坐卧难安矣。”
丁知白目光微凝:“然你逼宫邵后,助上拨乱反正,忠臣贤士之名,已然当之无愧!如今却还因何不宁?”看彼者不言,终出一叹,听音惋惜:“君节,你本可重拾旧愿,承汝父为臣尽贤之志,于仕途上更上一层,以为流芳后世!然而为何,终却成了这般?”
“因----”目光落定在近处的犬鸟木雕上,邵景珩音出清冷:“功高盖主,臣身危矣!”
丁知白正襟,声出铿锵:“社稷之臣,明君尊厚。”
那人侧目:“梁祖越武,千古名君否?则功高者似韩勉、文起之流,下场如何?”
丁知白摇头:“一叶障目,君节择事而举,定论草率且偏颇。韩勉拥兵自重、反心早生,文起恃功而骄、目无君上,遭此横祸,实为自取!君不见,梁祖定国,韩勉之外,尚封十二王侯,其中何乏善终者?至于越武帝,刚愎暴戾、性狭难容人,本也难当贤君之名。”
闻者目光一闪:“话是如此,然主心明晦,又如何能辨?”
“君节忧心若在此,”,面色稍缓和,丁知白再捋须:“则丁某可以身家担保,但君节心意定下之日,丁某便会同张仲越张相公共为进言,请上当百官立下明诏,并传示后世,只邵氏一族恪守臣礼,自可永享安平,且圣泽绵延百世!”
端起茶盏的手悬停片刻,邵景珩嘴角翘了翘,笑意清浅:“如此,邵某便谢过相公了。”
由丁家归返时,已是暮云四合。
邵景珩进家门便闻听来了访客,看拜帖是一陈姓富商,自称是顾娥同乡,此来或为探望。邵景珩记得当初令人探访顾娥故乡登州时,并未听说有此一人,然顾娥毕竟离乡多年,亲友中有失散者亦寻常。如此一想,便命将人带入。
须臾,小厮领着一眉目端正的青年入内,见过礼,那人便自报身世来历,自称生于登州富贾的陈家,名怀礼。陈家曾与顾家交好,只十多年前顾家败落,顾娥失踪,且后陈家也因故迁出登州,自此已是多年不闻音讯,至近时陈怀礼入京,由友人处听闻了顾怜幽或便是顾娥一事,遂赶来一询。
邵景珩闻此,心中隐生一念,当即试探道:“兄台念旧之情令邵某感动,然你与顾娥想必至多只是幼时数面之缘,如今各自长成,相见亦难相识,更莫言又非亲眷,却教我以何由令你二人相见?”
陈怀礼闻此竟不难堪,反是一揖:“殿帅有所不知,我陈家与顾家素来交好,早在吾与顾娘子还是幼童时,两家便已为我二人指定终身。遂吾此来,并非为与顾娘子一见,而是欲弄清此顾娥究竟是否顾朝山之女顾娥,若是,则吾必为践约,也望殿帅成全!”
“践约——定亲?与顾娥??”邵景珩一怔:此,倒着实出人意料……
第五十二章
天色晴好,不大的庭院中一个腰背佝偻的花匠独自劳作着。尚在新春中,园圃即便疏于打理,天寒之故也无杂草生出,因是只需对寥寥几丛花木做些修理即可。
日头渐高,屋内走出个黄衣女子,闲庭漫步般踱到花圃边,脚步暂驻,看着才修剪过的花丛,一时似随意:“皆说牡丹不耐寒,今夕尤冷,且说这花去年才移栽来,不知今春能开否?”
花匠背身修着桂枝,嗓音沙哑:“这便要看娘子运数了,若是上心些,加之天时地利,年后气候好转,便有望达成所愿。”
女子闻之露愁容:“然我已尽力,可惜见效甚微,这般下去,果真不知何年哪月才得见花开?”
花匠放下修枝剪,弓背咳嗽两声:“有志者事竟成!浅尝辄止自难见效。”
“然我……”女子柳眉轻蹙,转头四顾了下,竟也跨入花圃,以轻至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近时有一名唤陈怀礼的前来提亲,说是顾家故交,家主有意促成此事。”
花匠弯腰,似审视方才修剪过的牡丹花丛,语出同样轻微:“此事你须自行设法推脱,我不宜插手,以免引发似那回猷人案后的波澜。”
女子垂下眸光,忽而高出一声似惊讶:“这花根怎枯死了?”一面蹲身拨开枝叶吸引来花匠的目光,待其凑近,才轻声:“然我还能如何呢?家主从始至终未容我亲近,当下莫说令之对我言听计从,实则是我平日欲见他一面都难,却又如何施展?再说这陈怀礼是与顾娥自小便指定的终身,我若强推拒,还恐家主不悦。”
花匠冷淡:“木已成舟,无从回头,况且你我负仇在身,怎可见难便退?莫忘了为得今日之机,你我怎般卧薪尝胆!遂你无论如何皆要设法接近其人,即便不能令之任你摆布,也须拿到他谋逆的罪证,才不枉这些年吾等苦心孤诣之一应所为!”抬高嗓音:“娘子看错了,这株并非牡丹,是原先长于此未尝除根的枯死花木而已。”
“那便将之拔除罢。”女子高声吩咐,言罢轻声:“小妹知道了。”微微一顿,“说来你已两月未露面,我尚忧心是出了不测呢。”
花匠低头拔除枯枝:“是出了些不测,然尚且殃及不到你,只凡事还须谨慎为妙,你但记住,无论何时皆不能去寻我,吾得机自前来。且无事莫要出门,更不要招惹无干之人,以免节外生枝。”
女子点头,直身音色如常:“奴家见识短浅,教老伯笑话了,这便不多搅扰,老伯但自辛苦。”言罢转身回屋。
时至晌午,女子亲去厨间做了些羹汤,便独自送去西院。
这两日邵景珩染风寒告假在家歇息。顾怜幽去时,见其正自临轩翻着书页,看去并无病态,顶多只是乏倦而至心不在焉,倒是见了来人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寒暄两句,女子言入正题:“小妹今日前来,一探兄疾之外,还因经了几日思虑,于兄长当日所提之事已有主意,遂来禀告。”
邵景珩点点头:“关于这桩婚事,吾虽不欲勉强你,然该尽之言还须言尽。但说这陈家与你顾家当年着实亲近,且我已命人打探过,陈家经商之故,家境殷实不言,且在一方颇存名望,陈怀礼虽无功名,却也腹有诗书,为人忠厚而不失风雅,与你着实般配。”
女子目光清恻:“小妹年幼离乡,对陈家只是浅存几分记忆,与这陈怀礼更难称相知,然小妹对兄长之言自不存疑,也信他是君子良人。”
邵景珩欣慰:“既这般,则……”
女子垂眸:“兄长见谅,陈怀礼或是人中龙凤,然小妹却不能与之结为连理。”
邵景珩意外:“为何?难道是因了过往那些……”
“并非此因!”女子摇头,眸中透露倔强:“小妹虽曾陷泥沼,然今事过境迁,况且小妹素来自爱,清白之身何须自惭?再说陈家既来提亲,自是不计较小妹出身,则吾又何必庸人自扰?小妹所以不能答应,实因已看破红尘,此生无意婚姻,只求一身清净而已,还望兄长成全。”
邵景珩皱眉沉吟片刻:“所历之故,你眼中人情寡薄,由此厌世也是使然,然所谓一叶障目,须知世间并不乏美满姻缘,且说若你双亲在世,也不能由你孤身至老啊!”
缄默少顷,女子并未多作争辩,只道:“兄长一心为小妹设想,小妹自感激,也知一时半阵要令兄长体会小妹心意实是不易,遂若兄长以为可,不妨宽限些时日以验小妹孤身存世的决心。”看那人迷惑,笑笑:“兄长便容小妹一年两载,看吾是否动摇当下之意,若是,则彼时反悔自来得及,若否,则小妹还斗胆请兄长成全小妹一心之所愿,可好?”
看她信誓旦旦,邵景珩忖来欲说服之还果不易,再言来陈家若真心欲促成这婚事,则多待上一年半载当也情愿,遂便应下。这才言落,眼角余光便瞥见窗台上一抹白影闪现——却是只毛色雪白的幼猫,看去颇眼熟。
“喵呜——”猫见了他也不怯生,迈着小步上前,由窗户跳入,在书案上大方坐下,打了个呵欠,抬头与对坐之人静自对视。
“这是孰家的猫,竟这般讨喜!”女子近前两步,方想将猫抱起,却教由侧探出的一双大手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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