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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荀渺点点头,作势递上铜钱,小僮毕恭毕敬接着,孰料那人却不放手:“他可说秦官人午后去往何处?”
  小僮讨好一笑:“我去问问便知。”言罢便觉手上一重,这钱终是他的了。
  “莫要令人生疑,也莫说是我问的。”荀渺端出食盒中的盘碟置于桌上,一面漫不经心,“否则今后,此物——”眸光点点其人手中,“可就没了。”
  “此我自知!”将钱塞进怀中,小僮点头如啄米,转身去了。
  用过晚膳,荀渺本应将前两日汇集来的消息理一理,以备来日编纂小报所用。
  话说经历数月苦心经营,《晏京闻见录》已然声名鹊起,从一众只会捕风捉影、人云亦云、不求甚解的小报中脱颖而出,成为以探听风月场事为长的小报中的佼佼者,着实令人欣慰。另则,小报每卖一份,他可取一成之利,照此下去,不出三年五载,他一年入账或便与当朝宰相无差矣!这般,荀渺偶为思及却也为难——果真还须谋求外任么?照此月进斗金,似乎就此老死在秘书省也无大憾……
  外间“笃笃”数声,将人由富贵梦中拉回,对着面前一字未落的白纸,荀渺心下几分懊恼,却也只得搁笔起身。
  “荀省丞可在?”门外响起秦柳直的声音。
  荀渺一怔,忙回身将案上的小册合拢收起,才去开门。
  秦柳直双手笼于袖中瑟瑟发抖,连作揖都已走形,荀渺忙将之让进屋,在炭盆边烘烤好一阵,才缓将过来,回头赧然一笑:“多谢省丞容我在此避寒。郭将军前日道府中有些抄录誊写之事或可交于我,吾遂趁隙前来一询,孰料他当下往大娘子处去了,吾于院中待候了片刻,却终敌不过这夜寒甚甚。”
  放在以往,荀渺或也对其人的知趣守礼心生几分钦佩,然而当下,总觉他一言一行皆有作态之嫌,遂随意应付两句,就话锋一转:“这般冷天,闻听你午后却还出门了?可小心着凉。”
  秦柳直显未体会他言中的试探之意,尚怀感激:“我今日出门,是往近处买些助考的诗文书籍。且说午后天色晴好,孰料出门不久便遇风雨,着实不顺遂。”
  荀渺拨弄着火盆,似随口:“就只去了书斋?”言才落,门又被推开,传来小僮的声音:“荀官人,我已去打探过……”
  荀渺重重咳嗽了声,故意让开两步,以令风风火火的闯入者一眼能瞧见他身侧之人。
  “唔……”发觉不对,小僮即刻噤声,眼珠转了转,便一摊手,“我去打探过了,李家那母狗着实暴躁,已咬伤了几条教借去配种的公狗,官人可千万莫让喜福去!”
  荀渺作势叹口气:“看来也只得如此了,明日你代我去向李大娘子陪个不是,便说喜福近时有些暴躁,不宜配种,望她体谅。”
  小僮自应下,且道郭偕已回来了。秦柳直便告辞要去,荀渺则顺水推舟,道:“正好,我也尚有些事要与郭将军商议,便与你一道去罢。”
  二人进屋时,郭偕正自独酌:方才去陪老娘用晚膳,为应付其于赐婚之事上接二连三所提的别出心裁之问,已然精疲力竭,当下回来,自要浅酌两杯压一压惊。见那二人前来,自邀了一道坐下。秦柳直不饮酒,便以茶为代,只是拘谨一似往常,吞吞吐吐提起前事,好在郭偕不至忘记,当下践诺,命小厮明日便将所需誊录抄写的账目文书等与他送去,然也劝其量力而为,莫要过分操劳。
  见此荀渺倒似忧心:“秦兄本是病孱之身,况且明年还须再赴秋试,如今用功之余,尚要抄誊此些,却如何顾得过来?”
  秦柳直忙道无妨,称如今已将病愈,白日里抽一两个时辰抄誊并不为难,况且距离明年秋赋(1)尚有时日,总也须寻些活计以自营生。
  此话在理,荀渺便也不再多劝。倒是说起秋赋,其人兴致乍起,借着酒兴侃侃而谈,于当年登科后,金殿唱名,策马游街以及琼林宴盛景津津乐道。秦柳直一介落第举子,于此自沉迷,一时听得入神。
  终于说罢琼林宴,荀渺自饮一杯,便转话锋:“吾记得上届科试,录进士共两百二十人,此在我朝开科以来实算极少,乃因彼时策论,问羌胡定后,朝廷于西北的兵政、教化、财税等处施政之不足,并令献策。试子们大多不晓边事,遂无从答来。以此为例,吾以为秦兄苦读诗书外,亦须多探听朝政国事,才于应试有利。”
  秦柳直自点头。
  荀渺又问:“不知当年省试,策论乃是问何?”
  秦柳直忖了忖:“吾记得策论乃取梁武平燕、秦文伐晋旧事,问事同而功异,出于何因。”
  荀渺好奇:“则,你是如何答的?”
  那人回想片刻:“此题实是令吾等就君上之独断作议,吾试举两周文、献二帝为例作比,以为独断专行多时并不可取,只是事有例外,譬如长垣之战中,若非文帝力排众议,专任魏宣,则恐怕北周一朝就五十载而止矣!”抬起的眸中流露自嘲:“在下才短思涩,见识肤浅,二位见笑。”
  看他沮丧,郭偕自宽慰:“此文实则颇有见地,不如改日好生回想并将之复誊下,与荀省丞过目一览,好与你指点一二。”
  荀渺自无不可,秦柳直当下谢过二人,又饮了一盏茶,便起身告辞。荀渺随郭偕送客出门,走到半途忽觉衣袖一紧,回头见是消失了半日的小僮。心下会意,一时驻足,眼看那二人已走到门前,小僮才轻声:“午后秦官人独自出门,说去了书斋。”荀渺点点头,作无事跟上,恰及与客作别。
  “知微寻我有事?”看着跟随自己回到屋中之人,郭偕明知故问。
  荀渺点点头:“此回送来的文稿我已看过,其中不少牵涉朝臣仕宦的私隐,郭兄可知?”
  郭偕点头:“《晏京闻见录》欲更上一层楼,广为人知,自不能仅限于传播坊间轶闻,相较此些,达官贵胄、王室宗亲之私隐,甚是朝政秘闻,世人才更喜闻乐听。”顿了顿,“知微莫忘了,办发这小报初衷所在。”
  “此我自知,只未想……”荀渺叹了气,看去怅然,“当初郭兄所言,上令办此报,乃为惩处朝中一干不知自重者,然而事到如今,我却忧心……”
  “事已至此,你我还是来之则安之,好生尽到本分。”郭偕打断他,“余则,无须多想,想来也无用。”
  “也是……”荀渺苦笑,此事既从头至尾皆未由过他,则纵然懊悔又有何益?还不如晨起多烧三炷香,逢节多化几叠纸,勉为其难求个心安。
  “……知微?”那人似乎说了什么,荀渺回过神来只唯讪然,“吾方才走神,郭兄说甚?”
  那人无奈:“我是问你,为何疑心秦柳直?”口气之恬淡,似在问他为何区区三杯两盏后便面红一般。
  荀渺踱到桌前自行斟了盏清茶,不答反问:“郭兄以为,秦柳直文才如何?”
  郭偕摇头:“此实难说,吾毕竟未尝与之深论过诗赋文章,只看其人文质彬彬,倒似读书人。”转头看过去,半嘲讽半打趣,“倒是你与之谈论诗词文章多些,想来是有见地?”
  荀渺无心与他绕圈:“荀某看来,秦柳直只是通些文墨,至于文采见地,可谓捉襟见肘,要说其人竟还中过解试,我着实不甚敢信。”抱臂沉吟,“实则,与其说其人文质彬彬,倒不如说他行止言辞皆多强作……”
  郭偕知他言下之意,却不赞同:“我已彻查过其人身份,并无作假!”坐下又与自斟了一杯,“难道你未想过,其人困病日久,才致学业生疏?且你方才也亲为验证,若未应过省试,他但不得那般对答如流。”
  荀渺摇头:“然其人才思之浅薄,绝不似生疏所致!再言来,就算他知晓省试试题,且能答上一二,不定是生怕吾追问,早做过功课而已。”
  郭偕看去已不耐烦:“说到当下,彼些皆是你一心之所猜,然而仅凭一时半日浅论诗书,便断定其人可疑,未免草率罢?”
  荀渺略见踌躇,转身踱了几步:“吾并非无端猜疑,而是事出有因。今日傍晚,吾自城外归来时,见秦柳直与一人在郊外荒僻处逗留,然而方才我借机问起,他却说午后只去过近处的书斋。”
  “这般……”郭偕叩叩额角:“万一是你看错了呢?再说,人皆有些不欲向外道的难言之隐,就算他果真于出城会友一事上有所隐瞒,也不见得是出于恶意罢?”
  “然而,若他所见那人与你也熟稔呢?”荀渺目光执拗,缓慢道出三字。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不远处的邵家西院内。
  “阿嚏!”邵景珩揉着鼻子,不安的目光投去对面,“吾今日伴净妃与婶母出城去福泉寺时或受了凉,陛下还是回宫罢,莫要染了这风寒去。”

  第三十九章

  日光入户,照得人目眩之余,某种熟悉而令人欲罢不能的欲望又蠢蠢欲动。闭目收心,驱空杂绪,双唇微启----
  “阿嚏!”酝酿半日的喷嚏终于喷薄而出,顿觉通体舒畅。
  “陛下沾染风寒这几日,着实消瘦不少呢。”对面的老者看去几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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