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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穆昀祈嗅嗅终于通气的鼻子,浅露恼色:“还不是那谭殊,身染风寒偏要上殿不说,竟还近前争论,涎沫几乎飞溅到朕脸上!那日下朝朕便觉不适,当夜寒热上身,至今五六日未愈,实是恼人!”
  老者自与天子同仇敌忾:“此着实太过放肆!陛下自今起便当诰令朝中,但染疾者,无论轻重,痊愈之前一律不许入见,纵然宰辅亦不例外!”
  穆昀祈悻悻:“卿果真要在此时打趣朕么?当下因了立新后一事,朝中已是争论不止,教朕在疾中亦不得安生,若果真出那诏令,后果如何朕连想都不敢想。”
  老者捋须:“陛下重下议而避专擅,着实仁君之风。不过中宫虚位日久,也是时当做定夺,此举打消邵党妄念之余,亦可平息两派纷争。”言罢看坐上人抚额不语,一双昏黄老眸轻轻一转,黠光浅露,“还是说,陛下实则,已有意中之人?”
  言落便闻一阵急促的咳嗽。
  啜了口茶好容易平复,穆昀祈揉揉太阳穴:“朕不急于定夺,乃因净妃回宫不久,虽不能得册,然此毕竟对邵家是番安慰。再说邵党对净妃复位已不抱希望,另为推举了人选,而以张仲越为首的中书众臣则荐故相郑博之孙郑氏,此间苦心朕自领会,一则为收拢人心,二则也可将邵党势力挡于宫禁之外。”顿了顿,看老者未流露反驳之意,又道:“朕并非以为此计不可,只当下时机未至,忖来须先安置好净妃,令邵家放下戒心,再作后计。”
  老者点头:“陛下思虑周全,乃是好事,只是万一邵忱业、邵景珩叔侄并不为天恩所动,执意与陛下为难,则此事越拖,岂非越难为?”
  景珩……穆昀祈暗叹一气,自己染了风寒这几日,还未见过他,朝中请立新后之事他自已得知,想来以其人秉性,绝不会妄言一句,只是这般,却果真是自己所乐见么?
  “陛下?”老者唤了声。
  穆昀祈愣了愣,抬眸显踌躇:“朕思来,当下与邵家是好容易才得相安,若因立后一事而前功尽弃,并不值当。”
  此言也在理。老者思量片刻:“此事须行,却也须谨慎,便待老臣再忖一忖,与陛下取个两全之策。至于当下,陛下还须步步为营,笼络人心为上,但最终目的,还是解去邵景珩手中兵权。”
  穆昀祈缄默。好一阵,音色彷徨:“卿所见,若果真有一日,朕解去邵景珩兵权,邵家亦随之失势,则邵忱业、邵景珩叔侄,当如何处置?”
  老者声色不动:“当初□□伐定江南,是如何处置吴、陈二国主,陛下记得罢?”
  穆昀祈面色黯下:“吴主英武沉静,颇有智慧,入京后太|祖下赐鸩酒;陈主愚昧孱弱,颐养京中,直至终老。”
  老者捋须,神色淡漠:“邵忱业年老昏钝,不过倚仗父兄及邵后之势苟延残喘,一旦邵家势去,其人不足为患,寻个安逸处令之颐养天年,可显陛下仁厚豁达。”言至此,不再多话,只那双看似淡漠的眸中透射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景珩——
  穆昀祈只觉心头一震,头晕目眩感复来。
  歇息了半日,起身已是傍晚。听闻邵景珩求见,乃命黄门传话,道天色已晚,且病体未愈,今日不便召见,令之早些归家,来日再言。至用过晚膳,饮了汤药,自觉精神渐好,便不顾内侍劝阻,加身厚衣袍出了寝宫。
  今夜的邵家西院蘧寂一如以往,守院人的小屋并不见灯光。穆昀祈心下满意,放心大胆穿过庭院,在亮着灯的屋前驻了驻足,内中悄寂,似连根针落地都能听清。
  轻轻一推,屋门应声开启。进门便见内室门帘一挑,主人带笑而出,听音却无奈:“陛下风寒未愈,偏还要在这天寒夜冻之时出来,实不应该。”
  穆昀祈哼了声,解下厚重的鹤氅丢与他,径自进去书房,一眼瞥见书案上那尚未成型的草编之物,顿好奇:“你在编什么?”顿了顿,又似不甘:“为甚不等朕来了再编?”
  放好衣裳,那人快步上前:“臣近日学得几种新编,欲趁闲试一试手,却未想陛下这般早来。”
  穆昀祈又哼:“吾染疾在身,不趁早出来,难道还待三更半夜再出门吹风?”言罢许久不闻身后动静,心下来气。正是腹诽,不防后背一热,低垂的眸光里纳入两条合拢来的手臂,耳根热痒:“是臣愚钝,不体上意,只以为陛下疾中须静养,虽心心念念,却不敢强求陛见。”
  温热的气息浮绕颈项,渗入肌骨,汇集成股暖流涌入胸中,将方才积起的怨怒委屈一点点驱逐殆尽。眸中阴霾散去,穆昀祈声细如蚊蚋:“我未尝说怪你……”细想来,或也因了其人这份木讷,才致俗蜂浪蝶不能近身。遂还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拿下他手中的草编弃于书案一隅,那个声音透三分蛊惑:“陛下先饮盏热茶驱一驱寒意,待臣取些新草来,再一道从头编起,可好?”
  然而穆昀祈却不似料想中应得快,反之,竟面带诡谲笑容转身。
  只见那双清眸中黠光闪过,邵景珩未及多思,眼睑已是一痒,似两把极小的软刷在那处游走,下意识闭眼,任袭上双唇的炽热于己方疆土随心驰走,任意扫荡,此时时刻,英武不复当初的邵殿帅似已尽失叱咤之能,似个听任摆布的木偶般,予取予求,且乐在其中。
  只是这番突降的温存并未持续太久,才入佳境,一切却戛止。
  睁眼,那启衅者已满面春风落坐椅中端起茶盏,一哂似嘲:“朕这几日心心念念,即便寒热昏沉之时亦在思忖,明明那日出城受风寒的是你,为何一病不起的却是朕?此全无道理!此念长时徘徊不去,颇是扰人,遂今日好些,便来一试,看你是否果真百毒不侵!”
  怔了怔,邵景珩苦笑:“则陛下究竟,于此是好奇还是不甘?”
  穆昀祈啜口茶,点着额角慢自沉吟:“兼而有之罢。”言罢竟见对面人目光忽而深邃,心头陡升不祥之感。
  “要知臣是否百毒不侵,浅尝辄止怎够?”嘴角溢出绝非良善的笑意,那人向前几步,弯腰将椅中人圈禁于数尺见方的囚地中,星火初燃的眸子直直逼视那双惊诧不安的眼睛,怀着将忧惧一点点推向极致的恶意,寸寸逼近。
  双唇触上那个秀致精巧的鼻尖,稍作停留,向下滑落,寻到那两片方才于自己疆域内大肆凌虐的始作元凶,极尽所能,展开一场争锋相对的报复……
  不出多时,风寒未愈者已气喘吁吁。
  追溯其人面上红晕而去,两片沾染水光的软润沿着脸颊缓缓行进,直至耳根,湿热气息不疾不徐涌进狭窄的耳孔,招来似无意识的数声轻吟。施加者却还意犹未尽,一手沿他柔缓的腰线攀升,偶施力道……
  “唔……啊!”穆昀祈蓦然睁眼,抬手压住那只游走于险境边缘的手,颊飞赧云:“景珩,莫……今夜还是莫要……我尚在疾中呢。”
  “原来,陛下也有胆怯之时!”转身,那人笑靥乍绽,似方才不过与之随兴小叙而已:“臣再去取些干草,陛下先品茗。”其神其态,一如当年凯旋时。
  茶未饮罢,草已取来。
  灯下,在穆昀祈时而困惑,时而沮丧,时而又不忿的絮叨声中,两条教烛光拖长映于墙身的人影时而凑近,时而错开,终是合拢重叠一处……
  剪下最后那根过长的触须,对着这骨架松散、虫鸟未知的成品,穆昀祈满面欣悦,似如宝贝般端着摩挲许久。
  “时辰不早了,陛下用些汤羹点心,早些歇息罢。”人声忽起,手中之物教抽走,取代之送到面前的,是一盏冒着热气的汤。
  虽有些不甘,穆昀祈还是顺从接过,尝了口,清淡了些,然于病中之人倒是适宜。趁此隙,那人又自食盒中端出两碟点心,穆昀祈随手拿起块清露糕尝了尝,馨甜不腻,味道是佳,只单看外表色泽,乃是黄中透白,着实寡淡,教人无胃口。此便是人不可貌相,物亦不可取表罢?
  邵景珩讪然:“这清露糕是顾娥所做,她近时无事,常混迹厨间学做些菜肴糕点,偶也送来与我品尝……”言至此,却见穆昀祈面色忽凝,却已收言不及,只得道:“今夜只这糕是她所做,厨间或为省事,才一道送来。”
  穆昀祈低头啜着羹汤,并瞧不清面色阴晴。许久,放下汤匙:“你何时令之出适?”
  邵景珩浅沉吟:“顾娥出身之故,要寻个适宜的归处着实不易,然我言出必践,你容我些时日。”
  穆昀祈忖了忖:“那就半年。”
  用罢宵夜,教那人安置上床,穆昀祈迟迟无睡意。用力翻个身,刻意将才压平整的被子弄乱,成功招来身侧人目光,才低声:“景珩,你三叔上谏要朕立新后。”
  “立后……”那人愣了愣,音似惘然。
  故作不察,穆昀祈继续:“你三叔推举镇戎军缘边安抚使祁元礼之女,张仲越则力争立故相郑博之孙郑氏,我着实一筹莫展。”一顿,“若是你,当如何抉择?”
  那人闭眼:“祁氏乃功勋之后,祁元礼驻守西疆二十载,大小战争无一失利,遂三叔此举是为拉拢其人,且祁氏若封后,于邵家又多一倚仗。”顿了顿,“然依我说,此归根究底是官家家事,臣下之言,听过则矣,陛下择妻,自要选个合意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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