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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穆昀祈一嗤:“若这般,难道要公告朝中,朕命人探查臣下私下之所为?”
  “这……”郭偕终是醒悟,“陛下之意是,要经这小报揭发朝臣私下之妄举?”
  穆昀祈颔首:“正是!朕要令此些恶行上传至朝堂、下散至市井,教那妄为者入受台谏攻讦,出为千夫所指,以此肃正超纲、涤清世风,亦警醒后来之人!”
  好个冠冕堂皇!郭偕暗下不屑:人非圣贤,任谁私下还无些小失小过?因是此举,必是有的放矢!听闻近时朝中有人上疏指天子纵乐好逸,怠政妄为,自然触犯圣怒,因是才挟私报复罢?谙知内情,面上却还作恭谨,拜下:“陛下英睿,此法高明,臣必尽心为陛下分忧。”
  出了宫,天已晌午。郭偕本当迅速行事,回去向老父讨教办报之事,不过想到官家授意此事不可令外知晓,纵然家人亦不能透露,然依老父之精明,自己此刻回去冒失发问,恐是开口便教他看穿,因是还须谨慎探听。斟酌过后,郭偕想起,郭俭当初倒是在母亲威逼下,跟随老父身后行走过一段时日,不知可曾在办报之事上有何获益,如是,则依其人之迟钝,问出内情而不令之起疑倒也轻易。这般想着,便决意先向脂粉铺去探一探底。
  铺子在城南,距此五六里路,晌午日头正毒,郭偕自不愿费那脚力,便回衙牵了马骑去。一路快行,不多久至金梁桥,见人多,便收缰慢走。将至桥下,前路愈发拥堵,翘首前瞻,见数丈外人群正中立一白马,马上的背影甚眼熟。凝目细瞧,倒似——嘉王?!
  策马近前,才看清那白马前竟横倒一人,正捂腹哀嚎,似痛楚难当,旁侧立着的妇人则高声哭诉,惹路过者纷纷驻足,而那马腹下竟还或蹲或跪或躺倒四个孩童,大些的紧抱马腿,小的则在后拖拽马尾。那马受激烦躁,不时抬脚甩尾欲摆脱束缚。马上人见状无措,只得拉紧缰绳,以防坐骑伤及妇孺。
  凝眉片刻,郭偕忽然一策胯|下的枣红马向前冲去,乍看是马受惊暴躁,已难驾驭。一时场面混乱,见者纷纷避让。枣红马闷头前冲,眼看要撞上白马,郭偕作势用力拉住缰绳,白马旁的妇人与孩童早已四散逃窜,枣红马此刻一扬蹄,便要踢上白马前躺倒的汉子!
  危急之时,却见前一刻还捧腹哀嚎之人,刹那竟是几个翻滚一跃而起,稳健逃开去。
  “殿下无恙罢?”郭偕拉住缰绳,向白马上的青衣青年含笑一揖。
  “郭将军!”看清是他,穆寅澈欣喜之余,又露赧色,“将军见笑了……”
  郭偕摇头道句“言重”,便转向嘉王那几侍从,音色俱厉:“护主不利,要尔等何用?”
  几人闻之变色,皆俯首告罪。
  郭偕挥挥手:“还不将那刁民带来!”
  那汉子与妇人先前受惊已退至远处,当下自是想走,却无奈怎跑得过一干身手矫健的禁军侍卫?只得束手就擒。两人连同几幼童一道教带到嘉王与郭偕跟前,未待郭偕质问,那汉子便先开口叫屈。
  郭偕恼怒:“皆说印堂发黑,乃生祸之兆,勿看汝印堂赤紫,相乃大凶啊!这便难怪再三遭劫。记得两月前在城郊见汝,说教一车上掉下的瓜菜砸到,伤了腿骨,不能行走;半月前东城遇见,又教一驴车冲撞,周身麻木不能动弹;此下才隔十来日,再受这马撞蹄踏之苦,实可谓流年不利。倒好在汝体魄过人,无论伤筋动骨还是触心及肺,多则一两月少则片刻间,便恢复如初、健步似飞,堪称奇人啊!”一顿,眼中戾气毕显:“时运不济,便当寻处卜一卦,测测近时上身的,除却伤祸,可还有牢狱之灾!”
  汉子闻言一颤,脸面发白,却还狡辩,道郭偕认错人了;其妻则在侧哭诉家中不幸,道舅姑(2)卧病,稚童衣食无着云云。嘉王见状恻隐心起,便不欲多作追究,且施予钱财,打发他一家离去。此举赢得围观者众口称善。郭偕虽不甚赞同,然知他一片善心,也只得曲意从之。
  事既罢,郭偕得知嘉王方由宅中出来,此刻去往建宁寺礼佛听经。怕他途中再出意外,便亲护送之前往。
  在寺中听经论法耗去半日,待得踏上归途,日已西沉。谙了佛理、清了心智,嘉王神清气爽,至于郭偕,不论彼时是清是醒、是混是沌,终究也是修身养性了一回,这一出来,倏觉耳清目明、精神焕发。
  清风晚照,马踏斜阳,二人一路谈笑风生,不觉已抵达府前。郭偕先一步下,看嘉王落地似不稳,顺势上前搀了把,刹那忽觉股淡淡的檀香入鼻,令他心猿意马,抬眸见那人发上沾了丝飞絮,竟未加思索替之摘下。手落之时,四目相对,才觉彼者眼神微怪,顿然一怔,自为方才的轻佻举动懊恼。
  好在嘉王看去未太过上心(或未免他难堪,佯做无谓),尚相邀入内品茗。郭偕却怎还有脸从命?且着实有他事在身,便寻了个由头仓促告辞去了。
  一路懊恼,郭偕浑浑噩噩到了脂粉铺,见只郭俭一人在,倒是莫名松口气。灌下半壶凉茶,驱散面上耳根的红燥,郭偕才将拖了半日之事婉约提来。郭俭但闻他是为“一初来京中的友人”打听小报办发之事,果未生疑,乃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事说罢,天已将黑,郭俭便道:“大哥且待片刻,公主携了知微去拜访严掌柜,待他二人回来,一道用过晚膳再去。”这一去,自是为荀渺牵线。
  且说郭偕先前起意为荀渺在老母为自物色的三女子中择一而聘,然公主以为不妥,一则老母跟前交待不过,二则于情于理皆是不通,遂便另辟蹊径,于周边的小商贾家物色适龄女子,而今日这严家,便是其中之一。
  一时好奇,郭偕乃问:“既公主准许他同去,难不成是事已将成?”
  郭俭讪笑:“大哥莫多想,今日是知微定要同去,说想瞧瞧那女子的样貌,公主阻止不下。”
  此倒果是那人才厚得下脸皮能为之事!郭偕讪然,转而想起上回马家瓠羹店的经历,倏而又觉此举或也有些必要,只是……摸摸下巴:“然那严家却能教女儿出来与他相见?”
  郭俭摇头:“多是不能!然他心意坚定,道纵然一见其之父母,或也能看出端倪。”
  郭偕苦笑:看来上回之历,果令之受益匪浅……
  郭俭未说错,郭偕但自饮了一盏茶,公主便携荀渺回来了。但见后者脸色,郭偕便知进展尚好,问来果是,严家有房有产,家中唯二女,长女已出嫁,幼女年方十七,待字闺中。二老见荀渺人品尚佳,又在朝为官,虽说清贫些,却也不妨取长补短,因是倒也情愿。
  既是佳讯,众人皆欢欣,席间尚备酒助兴。然而荀渺不胜酒力,早早便见醺意,怕他独自晚归不妥,郭偕只得应公主嘱托送他一程。
  这厢出了门,一眼见得郭偕的枣红大马,脚步踉跄之人竟是不假思索爬坐上去。郭偕见下顿为难——一匹马两人骑上岂不怪异?原应教郭俭去雇辆车!然当下任他如何劝说,马上人恁是抱紧缰绳不肯下来,还道有马可骑却偏要费钱雇车,实乃多此一举!言罢已策马迈步。
  看他摇摇晃晃,两回险些滑下马背,郭偕实是心惊肉跳,无奈劝他不下,当街拉扯又不可,且那人酒醉不定还如何胡言乱语,踌躇过后,只得一咬牙,翻身上马,二人前后坐了,匆匆扬鞭上路。
  月色清好,微风拂面,郭偕一路却无端觉热,思来或是饮酒之故。偏生那人还不时晃动身子,动辄蹭到他,便令那怪异的燥热感又甚一重。
  悄自向后挪几寸,郭偕仰头深吸一气,欲一压胸中的躁闷,却不想下一瞬,一股熟悉的幽香巧沁入脾,倏忽似又见得香烟袅绕中那清雅秀挺的身影,感悟佛理之余,回眸一笑,乱人心曲!
  “唔……”前面原已昏沉之人乍回眸,“作甚?”
  郭偕一怔,垂眸才见,自己一手不知何时已搭上他肩。慌乱收回,心思一转:“你……今日怎穿了这身?”说的是他那身熏过香的新袍。
  彼者痴笑:“今日去严家,我本是特意做了这衣裳,且怕沾染家中的咸鱼腌菜之味,又熏了香……”
  半晌无言,荀渺重归混沌,眼前景物朦胧,恍惚间却闻耳边人声:“青色衬人轻浮,于你不宜,今后还是少用……”
  不宜?荀渺闻此大不悦:明明周遭之人、连公主也说好,他却道什么不宜,怕不是妒忌罢?欲回嘲他几句,偏生喉干舌燥眼皮沉,好容易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哼,似应答。不知何时,意识渐散,竟仰身向后靠去,只觉背抵一宽阔之物,那物刹那向后挪了挪,旋即便稳下,坚实似堵墙般,令人心安。
  心头一轻,荀渺放任神志向混沌处游离……
  尚不深的夜色里,二人一马,徐徐穿行在灯火阑珊的闹市,引人侧目。

  第十九章

  殿中清静,此刻无暑气侵身,亦无虫喧蝉鸣滋扰,郭偕站着便有些昏昏然,却又不得不勉力振作,静待圣断。
  良久,穆昀祈终是放下手中的小册,却凝眉沉吟,似心存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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