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去围猎,七皇子想起和江寻年少时的约定,如今两人都在猎苑,却是如此情形,他辗转难眠,要点起烛火,却听窗户被推开,他一步越至墙边要拔下悬挂的剑,来人却道:“是我。”
是江寻。
七皇子惊讶不已,刚要说话,却在幽暗的月光中感到胸口一阵凉。
江寻抱着他,把自己埋在他怀里。
七皇子一动不敢动。这是不是梦?
江寻也不动,只把七皇子抱得更紧,过了会,轻声问道:“你记得吧,一起读书,骑马,看花。”
七皇子鼻尖一酸,“记得。”他这才敢抬起手,轻轻抚江寻的背,察觉江寻微微地颤抖着,于是用另一只手碰触江寻抱着他的手。江寻的手是冰凉的。
他紧紧抱住江寻:“你身子怎么这么冷。”
江寻轻笑一声,“我值夜,风很大。”
七皇子打开外袍,想把江寻裹进来。
江寻笑了笑,有缓缓的柔情,像涟漪般在他轻笑中漾开。七皇子几乎不敢相信是和白天同一个人。
只听江寻道,似问非问:“直接去被子里好不好?我冷。”
……
夜间,七皇子熟睡,手环着江寻,像是梦里也怕他跑了。江寻独自醒着,枕着手臂,在昏暗烛光里久久看七皇子的脸。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江寻回到行宫杂役住处,在围廊转角,无人,他放慢脚步。
“你知道太子不会放过你的吧。”有一个人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
第二日,七皇子随大队围猎,半道,有两个侍从疾驰而来,一个奔向七皇子,一个奔向圣上。
七皇子得报,江母和江妹已经自尽。七皇子愣住,险些被一支不知哪里来的偏掉的箭射中,身边六皇子拔出马鞍旁的佩刀替他挡开,才让七皇子免于受伤。
“老七你想什么呢!小心点啊。”六皇子说,“刀剑有眼无眼,要看你和谁一起玩,围猎人这么多,你更加要小心。”说着猛地拍了拍七皇子的背。
七皇子却始终看着圣上的方向。他看到圣上也从侍从那里得到一个消息。
一开始,他猜想是江母的事,然后意识到不可能。
圣上不可能再关心已经贬入娼籍的罪臣家眷。即便有这个报告,也不会重要到需要在猎苑打扰御驾的地步。
他之后才知道,他猜得没错。圣上得到的,是猎苑行宫偏殿起火的消息,但无甚损失,只烧死正在值守的杂役三名。
听罢消息,圣上神情毫无变色,继续奔马围猎。
两个多时辰后,七皇子回到行宫,才知偏殿起火,烧死杂役三名,因为风大,火势凶猛,很不容易扑灭了,已经收敛检查过废墟,得死尸三具,其中有两具已经认不出样子了。
议论此事的下人们,一瞥见七皇子的身影,就装作并未议论的样子。
七皇子敏锐察觉不对,心中蹊跷,直至回到卧房,章先生跟进来,掩门。
章先生低头道:“殿下,根据值勤安排和尸身骨相、身体特征,偏殿烧死里还能辨认的那具尸骨,验为江寻。”
七皇子在那儿一动不动站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一样,看着章先生。
他脑中一片空白。
章先生面露焦急,“殿下,晚上家宴在即,千万不可显露任何心迹,要照常参与,照常表演剑术,如果圣上照例下令比试,也要照常输给太子,不可争锋。”
七皇子怔怔地摇摇头,“不。我要去看他。”他不信章先生的话。
“我要见他。生不离,死不弃。”他说。
章先生一下跪在地上,“殿下!今日家宴,宫中怎可能容得一具焦尸?我知道殿下不会就这样接受,所以早已经探查过尸首去向,只知道拉去了宫外,无依无靠的亡故宫人们,都是直接拉去那个乱葬岗,随便寻一处黄土埋了的——您去找也不可能找到啊殿下。
七皇子心意已决,“再难我也要找。我不能让他孤苦伶仃。绝不能。”
七皇子这番话很平静,章先生红了眼眶,他从未这样请求过七皇子:“殿下,您还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趁您来猎苑时动手?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死法?您的心智一旦破溃,处处都是破绽,若被人拿到把柄,一朝失去圣上青睐,难以复起,将来又如何为江氏雪冤?就算您不顾一切找到了江寻尸首又如何?如果此刻不立住脚跟,将来就连江公子的衣冠冢也无处可立啊殿下!”
七皇子被这番话激起怒火,拿起桌上的东西就狠狠摔在地上,“没了他,我还要那皇位做什么?!”
章先生拾起被砸在地上的物件,双手奉上,“殿下,这是江公子的砚台啊。”
七皇子心中一惊,急急接过来看,砚台被砸坏了一个角,
他刚才已经疯狂的心绪像被浇了冷水,他一点点冷静下来,缓缓坐在椅子上。
片刻冲动,他已经连这故人的信物都差点毁掉。
他刚才吼出的话,如果隔墙有耳,都不必回宫,等到晚上的家宴,他就会失去皇子身份,甚至失去性命。
又何谈不与江寻分离。
他明明,从来,就没守住过江寻。
一开始,就是因为他,江寻才陷入困境。
如果他真的还有什么能为江寻做的,就是为江家正名,洗刷冤屈。
这是他欠江寻的。他知道,也是江寻最想要的。
想到此处,景王平静下来。
他撑着桌子,站直身子,低头看向仍然跪着的章先生。
“取家宴冠服。”他说。
半个时辰后,仪容整理完毕,再转过身时,他脸上已经毫无情绪,只有空白的平静。
“佩剑。”他说。
管家躬身,为景王取来尘封佩剑的梨花木匣子,这佩剑是圣上御赐,在冠礼那年。
景王打开匣子,取剑,手腕轻动,剑出鞘半寸,锋芒寒凉。他想起那年,他和江寻在湖上泛舟时,曾互相看过彼此的佩剑。
他合上匣子,也收起剑刃寒光。看向书房外,他的目光却好似落在很远很远处。
“走。去赴这一场盛宴。”
第二句话,声音却很轻很轻,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轻。
“盛宴落幕,我就去见你。”
☆、二八·垂幕
六年过去。
景王正在崇文馆,陪圣上检视两位小皇子读书。
一会儿后,宫人来报,在圣上耳边说了什么,圣上离开,景王留下,和两个弟弟聊天,八皇子九皇子一看父皇离开,脸上又恢复自然神色,比起之前放松不少。
但八皇子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七皇子注意到,左右手分别握住八皇子两条细细的胳膊,举起八皇子,放在自己面前。八皇子侧过脸不看他。
“怎么啦八弟,不开心见到哥哥么?”
八皇子纠结,指头打架,“哥哥不喜欢我么?”
“为什么这么说,你和小九小十我都很喜欢啊。”说着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不过悄悄跟你说,我最近没那么喜欢小十了,我上次陪父皇看他,一抱他,他就把嚼了半天的瑶柱粥吐我脸上了,吐我一脸米糊,父皇还在一边大笑,哼!”
八皇子和九皇子听了咯咯笑起来,八皇子笑完又低下头,犹豫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的样子,抬头问:“那、那……那哥哥为什么叫九弟‘小九’,却从来不叫我‘小八’?”
七皇子愣住,有一刹那,脸上闪过痛楚的神情。
他马上回过神来,和颜悦色,笑着刮了一下八皇子的鼻子,“你还挺精!因为你比小九大,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呀。”
半个时辰后,他出宫,上了马车。尽管他仍在北苑居住,但乘骑已经恢复王爵仪仗,车舆内可坐六人,两边开窗,本是个宽阔明亮的空间,但七皇子一坐进去,两侧帘幕就被放下了。
是他自己选的不透光的帘幕,轿子中一片漆黑,他孤身一人时,没有光照进来。
马车动起来,蹄声清脆。直到这时,他才除下所有武装般佩戴在脸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这深深的呼吸,仿佛是要吹去层层累积的灰。那灰烬在他胸腔一天又一天,纷纷扬扬沉落,累积得那样深,那样重,无论多少次吹拂,都无法消减分毫。
他转头,无光的暗色帘幕,挡在他双眸和碧空高天之间。他双唇喃喃,却没有泄露半点声响。这是如今他只能在心中叫的名字。
小八,小八。
许久后,马蹄脆响,流水声近,是将过殷桥。石路有了起伏。
他撩起帘幕。天光刺眼。
向水边,他看过去,屏住呼吸。
过去数年,他已不知如此看过多少眼。好像这样看着,盼着,就能看到依稀少年模样,那人在水边换上他赠的簪。
恍惚间,马车已带他驰过殷桥。
帘幕垂落,他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轻飘下去,跌跌撞撞,进了他掌心,雪一样化掉,寒意漫入他每一道掌纹。
殷桥边无人。
☆、二八·毒刺
这些年的夺嫡之争,有几个皇子是本就不在局中的,大皇子于圣上继承大统前早夭,八皇子九皇子才五岁四岁,十皇子刚会走路,十一皇子还在襁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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