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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王朝 完结+番外 (叶遍华)


  阳渊感到身后宇文羿的目光亦一紧,心下未免有些拨凉,他向宇文独行礼,不急不缓道:“那年臣随父亲去雁门关,已同琅琊王交手过,知晓此人确实可畏,才有此一问。”他旋即又做出懊恼之色,自省道,“臣不解北齐朝局,皇族恩怨更无涉猎。是臣多虑了。”
  “确实多虑。”宇文独舒声道,“你掌禁军,护住陛下安危,便称得上恪守本分了。”
  与宇文独推断迥异的是,在他联合突厥大军围攻北齐重镇洛阳,自以为北齐胆怯,不敢增援后,琅琊王却率精骑以锋锐之势冲破北周包围,而后与大将军斛律明合围,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周军越战越疲后齐军趁势发起反击,大败周军,周军全线溃退,被迫撤军回国。
  斛律光之前因病退养的消息显然是北齐故布疑阵,琅琊王的倍加恩宠显然也不止在名位赏赐之上。宇文护无功而返,回朝与诸将叩首请罪,宇文羿知晓时机并未成熟,并未对其进行责怪。
  然宇文羿不发难,并不代表宗亲重臣对宇文独便没有怨言,晋国公之言在朝内自然不再称得上一言九鼎,只天子终日在宫中饮酒作乐,反对攻讦他的人群龙无首,因而其政令推行还算顺利。北周宣成四年,宇文独巡同州而归,去文安殿拜见宇文羿。在殿门见到一身戎甲的阳渊后,阳渊对他行礼恭敬如旧,在宇文独正欲入殿时却忽然拉住他,面带忧色道:“陛下近日愈发沉湎饮酒,诸亲朝谒,或废引进。喜怒之间,时有乖爽,纵然有人犯颜屡谏,亦未蒙垂纳.......公爷威重,今日拜见陛下,便以此做劝诫罢。”
  他将一页纸塞进宇文独袖间,宇文独草草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不妥,便应允了。阳渊跟随他他进入内殿,听他在宇文羿面前吟诵《酒诰》,紧紧盯着他后脑。
  是非功败,在此一举。掌心玉佩已然捂得温热,阳渊倏然以玉佩狠狠敲击宇文独后脑,鲜血流出后他讶异回顾,见阳渊眼底厉色,犹自不解震惊。阳渊并未多看他,大步跨上御座之侧将宇文羿拉下护在怀中,朝殿外大喝:“放箭!”
  禁军放箭,生息未绝的宇文独已在万箭之下,断无生还之理,他的亲兵察觉动向,冲进来与禁军拼杀。他拉着宇文羿躲在殿后,一片黑暗之中唯彼此声息可闻,而耳边刀戈之声不绝,尚不知胜负。
  那是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他未出一言,也未松开紧握住宇文羿的手,不知是为护住他,还是想为自己在此刻焦急而谨慎的等待中寻求一点安慰与依靠。当禁军副统领浑身浴血,前来他们藏身处禀报宇文独亲兵已全数伏诛后,他才如蒙大赦般松开宇文羿的手,望见殿外天光,终于觉察到一点轻松。
  他回过头,宇文羿正在环视殿中景况,见这殿内残肢遍地、血流成河,眼中却全是阴冷狠辣之色。见他在注视着他,那阴戾之色才稍稍缓解,代以如释重负的痛快与轻松。
  宣成四年三月十八,宇文独于文安殿伏诛,当日,皇帝封锁消息,以晋国公名义召集百官,每个前来觐见的人,都要跨过两道关卡:第一道,是腰间宝剑仍腥的禁军副统领扣下大臣们的护卫侍从;第二道则是阳渊持剑立于殿前,凡曾与晋国公关系亲密的臣子俱为其左右诛杀,不从者则为阳渊亲斩。
  安然通过此二门者,才能进入文安殿叩见宇文羿。彼时宇文羿高坐明堂,衣袍上犹有血迹,满殿断肢头颅令众官战战兢兢浑身冷汗,天子却毫无畏惧之色,只以冷峻的目光扫视这一张张面孔。终于等所有前来觐见的官员都考校完成,阳渊踏着满地鲜血跪地叩拜后,宇文羿才命群臣起身,命人抬出宇文独的残尸,昭告群臣宇文独已伏诛,自此天无二日。
  以为沉湎酒色的少年天子有如此手腕,群臣莫不噤言,而此番清洗过后,北周朝野终于只剩下服从皇帝以及他背后的后族元氏的臣子。北周武帝宇文羿自此独揽大权,天下格局亦因此翻覆,而后来的昭武帝阳渊也是自此真正进入北周的权力中心,成为宇文羿最信任的亲信。
  是夜,帝于麟趾殿设私宴,宗亲回府、太后就寝后宇文羿于栏前同阳渊并立,明月朗朗,繁星漫天,阳渊凝望月色,因醉意思绪纷杂,一侧的宇文羿不住说着很多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直至宇文羿道:“你不领朕赐的官职,往后又要去哪里呢?”
  “晋阳。”阳渊觉得脑袋很沉,垂头几乎是无意识道,“我要送阿爹回去,他思念晋阳,我想送他魂归故里。”
  他感到头忽然不能顺服地垂着,一抬眼却是宇文羿托起了他的脸,那过分灼热的目光令他下意识想要闪避,宇文羿却不肯放过他地追问道:“阳将军故乡在晋阳,那阿渊的故乡呢?”
  “我不知晓。”阳渊一怔,道。
  他心中飘浮过些些缕缕的思绪,还未能理清便被打断了思绪:“你怎么能不知晓?”宇文羿带着怒气喝道,那声音却又是含有不解与委屈的,“你说过你是周人,那长安莫不是你故乡?”
  阳渊眯起眼,想起他很久以前是对宇文羿说过,“我最好的朋友是周人,我也是周人”。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他并不觉得宇文羿的保证便给了他在长安立足的资本,而有着阿爹,他也并不需要依靠旁人才觉得安心。可现在他没有阿爹了,连维系他的仇恨亦已经洗刷,他在天地间,确实找不到可以落地的依仗。
  微微朦胧的视线里似乎有高行的幻影,他伸手攀附,却什么也抓不到。他说过要他忘了自己曾对兄长有过迷恋,而相隔万里,今生今世他或许都见不到他。
  “我是不是周人,不是我自己决断的。”他望着宇文羿,切切笑起来,他现下五分清醒五分醉意,醉后的放肆让他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中所想,清醒的部分又让他留着最后一点克制不把话说得过分了,“朋友并不能决断人的归属,而你有父母兄长,宗亲臣下,我于你虽非无关紧要,却也不是独一无二。我......”
  “你是独一份的。”宇文羿忽然喝道。
  阳渊的后半句话便卡在了咽喉中,他感到宇文羿拉着他,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袍他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正灼热滚烫的体温:“朕确实有很多朋友,可他们从前结交朕是为了讨好母后和哥哥们,朕执着马鞭,他们便会聚拢在朕身边。他们都不是你。”他珍而重之,借着些毫的酒意倾吐内心的坦诚,“你是第一个朕想要结交的人,你若是不理朕,朕会失落抑郁;同你说着话,朕既会觉得开心,又生恐教你不高兴。”
  “朕会有很多朋友,一如众星捧月,而你是朕愿与之同辉的人。”他以手抚摸过阳渊的眉眶,到他高挺的鼻梁和下颌优美的线条,“阿渊,若是朕有帝王之尊,更余愿与你白头偕老、相偎相依的情分......可能决断你是周人还是齐人?”


第21章
  好一会儿,阳渊才明白宇文羿言下的意思,那过于灼热的目光本是令他下意识要回避的,可宇文羿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却又令他恋恋不舍。他眼底忽然涌现出一种酸涩的涨痛,似想泪如雨下,留存思量的神志却又令他不至于如此。
  他知道宇文羿将要许他的是什么,一个周人的身份,使他终于不再是无家可归的人,可他,他当真是无家可归吗,万里之外,他分明还有着亲人。
  他的哥哥,那谪仙般风华耀世的如玉人。回忆的甜蜜此刻却牵扯着更深的伤痛,他这些年夜不能寐的惶恐叫嚣着,万里之外的高行并不能分担他的痛苦与孤寂,从今往后除了虚无缥缈的思念,他也再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那种遥远而不可握住的无力令他心脏不能呼吸般痛苦,而身前宇文羿的手是他能稳稳握住的,他的体温可以温暖自己,他帝王的权柄能让他于脚下的土壤扎根落地。心底最柔软之处为那诱惑狠狠戳动,他感到脸颊终于划过无可抑制的冰凉,而宇文羿捧着他的脸颊,一点点为他拭去泪水。他是帝王之尊,亦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一点短暂的冲动在此刻占据了他脑海,他反手握住宇文羿的手,垂下眼睛亲吻他的指尖,而后慢慢伏在他怀里。
  “我是周人。”他说,借着这一刻的心中的旖旎柔情迫使自己不要给天明之后留下后悔的余地,“我所爱的人是周人,我,我也是周人。”
  他脸庞不住颤抖,泪水也更肆无忌惮,那是一种斩断过往、如同割去自己骨肉血脉般的残忍,而宇文羿只以为他是喜极而泣。他抓住阳渊的手,带他进了那旁人从不能踏入的内殿,解开了他的衣带与裳袍。
  殿内灯火令黑夜如若白昼,用以蔽体的衣物一件件为人剥离,赤裸相对之间,最真实的自己似乎无从掩蔽。他感受到宇文羿的亲吻,那烙于身体的狂乱逐渐刺激起他的情欲,而他抬起手,描画宇文羿的眉眼,告诉自己要记得这是今后他所要爱的人和所要习惯乃至食髓知味的事情。
  醉酒后的身体是滚烫的,阳渊的总是掩盖在玄黑衣衫下的身体是一种光泽的白皙,触摸起来的坚硬线条分外迷人,尤其是在他予取予求之时。宇文羿灼热的情欲以如愿以偿后的兴奋和少年人的血气方刚释放,而阳渊却是沉默甚至平静的,除却醉后的微红,他竟似如被收敛魂魄的塑像,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却似乎并没有他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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