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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臣 (寒鸦)


  “殿下还给您送了礼。”喜乐道,“是个红木匣子。”
  “殿下给我的?”何安终于活泛了点,“东西呢?”
  “放在外面堂屋的茶几上,小的没敢动。”喜乐道,“怕动了殿下的东西您不高兴。”
  何安扣好盘扣,径直就往前厅去了。
  那红木匣子还放在小几上,旁边是大半盏没喝完的茶。
  何安摸了摸茶碗,确实热着。
  就跟五殿下的手刚还在上面放着一样……
  何安心虚的连忙把手缩回来,又去看那红木匣子,半晌才拿起来,那小心翼翼的劲儿比捧着玉玺还过分。
  他坐下来,打开那红木匣子。
  里面是一方端砚。
  配以江月纹路,旁边有一便笺上题了一行诗,字迹清秀整洁,瘦中有骨,乃是《春江花月夜》里的一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何安一笑,消瘦又阴霾的脸上算是拨的云开见日月了。五殿下果然还是记得他的。
  是方好砚。
  他合上匣子,一脸庄重的捧着匣子去了书房,等合上房门,才把红木匣子拿出打开来再细细把玩,最后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张笺贴在鼻下,细细嗅闻。在墨香中,仿佛闻到了五殿下指尖的味道。
  光是闻到这丝若有若无的味道,都让他浑身发抖,眼眶发红。
  窗外屋檐下那只悬铃被风吹向,传来一阵脆响,不绝于耳。


第二章 江月
  赵驰与十三在道口分别,眼瞅着十三往十王府的方向走了阵子,这才径自回了府邸。
  赵驰虽然身为五皇子,多年不在京城,人事变换,母族衰弱又少了庇护。连住的府邸也不是什么特地为他建造,乃是母族以前留下来的产业,甚为荒僻——算下来也就比住入十王府跟一群皇子公主们作伴好上那么些许。
  因此这次出门连仆役也没让跟,一个人骑着马,在这京城闹世里晃晃悠悠的走。
  府门外白邱早带着仆役再等候,见他到了,连忙有人牵了马,拿了脚凳过来,赵驰也不等,飞身自下了马,拉着白邱便进去了。
  “殿下今日可曾见着何督公?”待赵驰坐定后,白邱问他。
  “如参书所料,不曾见着。”赵驰道。
  白邱点点头:“那便对了。”
  “这个何安是个什么人物?”赵驰说,“以前我还在京城时为什么没有听过?”
  白邱一笑:“殿下离京多年,不记得也应正常。况且这何安原本也不叫做何安,都是入了宫才改了名字。”
  “哦?”赵驰道,“他还大有来路?”
  “说起来这何安和殿下也还有些渊源。”白邱道,“殿下应记得二十年前一桩旧案。”
  赵驰垂下了眼帘,问道:“白参书可是指陈宝案。”
  “正是。”
  陈宝也不是什么重要任务,不过是个五十出头刚熬入司礼监当个抄录文书的太监。也没有犯什么大事,不过是入了司礼监三天,抄录的文书便错了五六个字。偏偏一份还是机要密信。
  陈宝因了此事获罪,赏刑二十大板。
  板子不多不少,偏偏被打死了。
  宫里死个太监不算什么,收拾陈宝遗物的时候却找到了金额过万的银票,还有与当朝多为大臣言语过密的书信。太监与官员私相授受倒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买卖司礼监机要文书却已经是离谱了。说起来是诛九族的罪。
  皇帝震怒,命令彻查此事。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
  朝野势力天翻地覆,无数曾经风光一时的人物纷纷落马。
  其中有一江姓人家,满门抄斩,只有幼子不过七八岁,高不过人膝,按照惯例便送入宫中净身为奴。如今也已二十年过去了。
  “你是说,何安就是江家小公子?”赵驰眉头微微一动。
  “正式。何安入宫前名江月。乃是江家最小的孩子。皇上心善,不忍杀他,故送入宫中。名字自然也是没了,后来机缘巧合认了四品掌印太监何坚做干爹,这才有了名字叫做何安。所以殿下不认识他也是情理之中。”
  “你说他叫江月?”赵驰皱了眉。
  “正是。”
  “我昨日选的那方砚台便换做‘江月’。顺手写了个笺,应那砚台的风雅,乃是春江花月夜里描写江月的两句。”赵驰道,“没料到这何公公原名江月。这怕是不妥。”
  白邱一听,沉吟道:“那殿下未来还是少见这位何公公为上。”
  赵驰点头唏嘘道:“宦海沉浮、翻云覆雨,今日这家楼起,明天那家台塌。江月不是因罪入宫第一人,亦不是会最后一人。本就是顾不过来的。”
  “殿下说的是。”
  *
  何安第二天起了个早,穿了身藏青色曳撒,发髻让喜悦仔细盘起带冠,又换了双新皂靴,等出了卧室喜乐一见,愣道:“师父,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又不是您当值。”
  “我今日去师兄处一趟。”何安道,“你把库房里那对红玛瑙佛珠给我装上,还有之前江南进贡的那一盒子脂粉,再准备八千两银票。昨日五殿下登门拜谢,是想通过我谢郑献。这事耽误不得。”
  “师父把那端砚送给师叔不行吗?”喜乐顿了顿,“师傅是不是舍不得?”
  “那端砚能值多少钱?”何安被他戳中了心事,皱眉说,“郑秉笔的胃口,你难道不知道?叫你去便去,怎么这么多废话!”
  喜乐见他真的不耐烦了,也不敢吭声连忙去库里去了东西装好,给何安备上,又让人备轿,送了何安去郑家宅子。
  郑献那宅子就在皇城根下,离司礼监也不算远。
  何安进去,郑献正在更衣。他便让人下去,自己给郑献穿衣。
  郑献也不觉得不妥,斜眼瞥他,瞧他低眉顺目的,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师弟这是怎么了,今儿这么早来我这儿。”
  何安讨好的笑了笑:“昨儿寻了一方脂粉,瞧着喜欢,知道秉笔今日要去司礼监当值,早早给您送过来试试。”
  “哦?”郑献道,“想必是好东西。那我倒要试试。”
  说完这话郑献便在镜前坐下。
  何安拿出那盒子粉来,给郑献涂抹。
  他们这群太监,长期站立躬身,又作息难定,全是跟着主子们来,轻松了几日无事,一旦有事便三四夜睡不了觉。脸色憔悴蜡黄,多有人喜好涂点脂粉,遮一遮肤色。
  等他给郑献上完粉,郑献细细打量,满意到:“确实不错。”
  “那这盒子脂粉,便放在此处了。”何安把那匣子打开给郑献过目,里面的镯子和银票都一清二楚。
  郑献点头:“师弟你有心了。”
  “我这颗心,也就装着您。时时刻刻。”何安笑着恭维道。
  “昨儿五殿下去了你处?”郑献问。
  “是的。”何安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郑献笑道:“你说你何安是图什么?那个老五,让皇上送出去,漂泊这么多年,京城里什么人事都仪仗不上,你非巴巴的求我在皇上面前说清,把他弄了回来。还浪费这么多银两钱财,何必呢?”
  何安赔笑:“师哥,他与我有恩。做人得知恩图报不是?”
  “我看你这恩,是报不了。”
  “师哥这话怎么说?”
  “从大皇子往下数,哪个皇子不是成年便封爵,好了是个藩王,差点也是个国公,送去偏远封地,从此再不能回京。这五皇子虽说因为外出游学这么多年没有封号,这次回了京城,皇上若是想起来,怕是呆不了几日,变得了封号去封地了。 你上下打点,辛辛苦苦把他弄回来……这心思怕是要落空。”
  何安怎么能不知道五殿下前面这个坎儿,他缓缓道:“嗨,这各人有命,我也只能尽力。总之是谢谢师哥了。”
  “你要谢我,倒也简单。”郑献说,“有一件事,你替我去办了。陈贵妃身边有个宫女叫采荷,我看她年龄二十,无依无靠的,原本想纳她做对食,她却不同意,说是有个朱姓的情郎一直等着她,二十五岁出宫便要娶她。这我就难办了。”
  郑献笑道:“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听说那朱汾是在四卫营里当差。四卫营归你们御马监管,这事儿,恐怕得师弟出面。”
  “师哥放心,我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朱汾想通了这关键所在。”何安道。
  *
  赵驰回京道谢这事儿,至此便算办妥当了。
  何安心里也定了下来。
  回了何宅,何安想了会儿,叫了喜平来:“四卫营里有个叫朱汾的,你去让人盯着,若是出去训练骑射,便找个机会让马儿踩断了他的腿,事情利索点,别让他再有站起来的机会。”
  “知道了。”喜平道。
  “留他条命。”
  “奴婢省得。”喜平作揖后退下,喜乐喜悦二人伺候。
  “这日头不早了,师父可以要用膳?”喜乐问。
  “……五殿下今日要过来吗?”过了好半会儿何安问。
  他这一句把喜乐给问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喜乐才开口道:“殿下怕是不过来了吧。这都后半晌了,也没见有人递过来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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