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也笑了起来,指尖迅速上移,指缝里的香粉抖落进我鼻息之间,刹时教我头晕脑胀, 几乎站立不住。
他抛掉一切伪饰,在击晕我之前轻笑道:“常小郎君,又见面了。”
217.
爹,娘,师兄。
这回我可能真的要没命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我在一个黑洞洞的石室中醒来。
昏暗无光,水声嘀嗒。
我茫然了只一息,便判断出了此刻自己是身处何处。
宁千重那王八蛋,想必是将我挟持去了枯木教最近的分舵。
再清醒些,四肢百骸的疼痛便蔓延到了心口。
他应当未对我用甚么毒药迷药之流,却将我的手脚反绑了起来,腕子割得生疼,身后那要紧处也尚未好全。
动弹不得不说,我大约还被他囚进了一座铁笼中。
倒也不算什么,都是些皮肉痛楚。
宁千重既在今日将我掳走,必定是在翠逢山上潜伏了有一阵子,故而如此熟知我的动向。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
“常小郎君,你可醒了?”
隐隐淡光从隙缝中探进来,宁千重在暗处笑盈盈道:“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我懒得理他,干脆装死。
宁千重毫无恼意,听声音似乎是在前方的石块上坐下了,他说:“真教我好找,闵晋那混账死了也就罢了,他答应留予我的东西,我却苦寻不到,辗转许久,才晓得原是落到了你手里。”
其中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我怎么又有疑问。
闵晋的《宝相经》残卷,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爹派人去查过闵晋的底子,他是土生土长的苍州人士,莫说沾亲带故,他和江逢春一家是认识都不认识的。
至于程姐姐,上辈子我便知道,她是个孤女,身世早已不可考了。
“常雪初,你莫要想着装傻。”
宁千重的声音冷下来:“那书页在你手中并无用处,不如交还与我,我好放你回去,让你同你的李师兄双宿双飞。”
呃。
一方面,《宝相经》原本便是无情剑宗之物,何来交还一说。
再者,如今它早已不归我收敛,正搁在我爹房里呢。
你找我也没用啊。
但我不能这么说。
我说:“前些日子在我房中翻找的人是你吗?”
宁千重说是。
我说:“那你就应该晓得,我房里的确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宁千重:“……”
他猛然起身,大片日光从外头照进来,露出了谢陵那张桀骜的脸来。
我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别顶着我师兄这张脸和我说话了?”
“怎么,”宁千重不急不缓,“你于心有愧?”
我想我还是别和他说话了。
易容这门功夫,宁千重修得一定不仔细。
细细端详,似是蒙了一层面皮在脸上,只怪我没能第一时间觉出不对来。
他从我这儿得不到答复,又碍于有所求,无法对我动手。左右都是不快活,索性走了,将我困在了这黑黢黢的石窟里。
218.
距离宁千重离开石室,少说过去了六个时辰。
已是初春,石窟内却冰冷寒凉。
水滴砸到石块上的声音响彻石窟,在我耳边时刻萦绕。
我只着了一件单衣就叫他带走了,不由得缩紧了身子,打起了喷嚏。
在这段时间里,我试了许多法子,可怜周围环境没有一处能帮得上忙的,双手反剪于身后,我试着解开绳索,够了许久也没能脱困,反而减了几分气力。
石门响了。
“小师弟?”
我心头一凛,难掩激动道:“师兄!”
宁千重功力应在三师兄之下,必定是三师兄循迹而来,破门救我来了。
久等不至,点燃火折子的声响却格外清晰。
红光映上脸庞,不属于三师兄的嗤笑声随之而至。
“你且看清了,李雁行一时半会可找不到这儿来。”
宁千重这个疯子。
光线黯淡,难以视物,他又换了一副面皮,装作三师兄的模样来讥笑我。
219.
我平复了心情,继续用指甲磨着捆缚的绳索,指尖渗出的血凝了又淌。
疼归疼,若是能解开粗绳,也算不得委屈。
宁千重举着火折子,高高在上地瞥了我一眼:“常公子,近两日未进水米,恐怕你已是饥肠辘辘了罢。”
我说:“还好。”
哦豁,
原来我昏了有一整日,现下已是第二日了。
其实我挺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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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无情剑(六)
220.
宁千重道:“你还不打算同我交代那残卷的去向吗?”
我说:“我说的是实话,的确不在我这里,你找错人了。”
宁千重冷笑一声,手掌顷刻间探进笼中。
他蓄了长长的指甲,银制戒环箍于指根,轻轻一动便滑向了指关节,又至指尖。
银光闪动,指甲划开衣襟,刺破我肩头皮肉,戒环瞬时嵌进骨肉中。
“常公子娇生惯养,不知可能忍下这钻心痛意?”
我不答话,借着痛意的刺激保持清醒,暗自运作丹田。
他也不急不恼,像是在心中酝酿着旁的法子来捉弄我,甚至是含着笑离开了石窟。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始终在机械地磨着韧绳。宁千重中途来了有三四趟,得不到他要的答复,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法子便是如法炮制,几次皆是以我身边人的面容露面,在我身上扎下的锐器却是只增不减。
我饿得头晕眼花,缺水使得口干舌燥。
如此反复,我的耐心在他一次一次的戏弄中消磨殆尽。
十指指尖疼痛钻心,粗绳徐徐脱落,浑身筋骨极为酸痛,我深吸一口气,运功聚气于掌心,生生掰开了铁笼。
纵使有再多后患,无情诀于我而言,益处仍旧是大过弊端的。
麻烦的是这扇石门。
我推不开,也听不见外头的声响。
此地多半是枯木教的一处分舵,上回我在京中见识了枯木教摆置之简单,就连江御风这个教主睡的都是最为简陋的石床,其余人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我闭了闭眼,十几步便从铁笼处走完了一圈,大体构造与京中那处无甚区别。
遍寻四壁也未曾找到机关,石门反而发出微震,我匆忙躲回笼中,将方才掰断的一根铁棍藏于身后,用作防身。
天色黯淡,不知是第几日了。
宁千重这回又是借用了谁的面容,先前是谢陵、三师兄、我爹、林青,这回兴许是大师兄罢。
先前与谢陵比试,断剑可为剑。
那么今日,断了半截的铁棍亦可为剑。
“小初?”
宁千重的步子愈来愈近,口中念念有词地学着三师兄,唤了我的名字。
我屏息听着他的脚步,在他逼近铁笼前一瞬骤然出手。
这一招灌输了我十成的内力,我心知未必能敌过他,唯有孤注一掷,方能占据先机。
掌风力道震得我手腕发麻,半截铁棍霎时间直直送进了宁千重胸腹!
怎么回事?
他竟全无防备!
221.
我略一愣神,只听眼前人发出隐忍闷哼,手掌覆在铁棍上,虎口处的咬痕淡成了浅红的细疤。
是我当日痛极,没轻没重在三师兄手上留下的印记。
只此一眼,我周身热血凉透,手脚发软,浑身打颤,铁棍砰然落地。
222.
情事再痛,也不比冷硬兵器洞穿肺腑更痛。
一双手捞进了血泊里。
“小初……别哭。”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不止一处伤口,后腰染血浸透外衫,渐渐与胸前的血连成一片。
宁千重与他交手讨不到好处,便要想尽方法去磋磨他的皮肤肌理。
一个被刺穿心肺的人,还有活路吗?
我不知道。
他的血在变凉,竭力抬起浑身上下唯一没沾着血的手指。
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浑浑噩噩地跪下身。
“痛不痛?”
宁千重在我身上留下的伤口皆在明处,瞧着狰狞可怖,三师兄一抬眼便将伤处悉数笼进了眼里。
然他小腹上触目惊心的血窟远比我身上那些乱糟糟的血口子可怖百倍。
“不……”从我喉中挤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我分明想说些什么,气息却一时半会稳不下来。
他慢慢松开握住太素剑的手,剑身坠地,铮鸣一响。
这一回,三师兄终于抚上了我的脸。
“好好活着。”
他说。
223.
我伏跪在地上,五感在空寂的石窟中敏锐至极。
宁千重。
我茫然地扫视四下,将太素剑负到身后,自石门而出,一眼望见缓缓苏醒过来的宁千重。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来不及运功,然袖中藏着的暗器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