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有所爱,连性子也柔软了起来。
我心头莫名生出一丝燥郁,闷头将石桌收拾干净,留了个后背对着他,瓮声瓮气道:“师兄,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去罢。”
送客之意摆在明面上,三师兄平静的面容崩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细瘦十指悄然紧攥成拳,紧了又松。
气氛冷凝,我自知说了伤人之言,可在他面前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服软。
这难道也是无情诀所致?
三师兄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只余我一人生着不知打哪来的闷气,将石壁戳出了一个又一个小窟窿。
心中憋闷,故而练功屡屡受挫。
虽无意中人,可杂念却是一分不少。
我呆坐榻边,神思驰骛,忍不住推开门,打算去找三师兄道歉。
一门之隔,门外立着一道清俊身影。我愣了愣神,生硬道:“师兄,这两个时辰……你一直在这守着?”
三师兄颔首,眉眼中略生疲惫,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沉寂了近两月的情绪蓦地在胸膛里翻江倒海,满心烦思皆于此刻付诸东流。
第38章 无情剑(四)
我使了几分力,一把将他拉进室中,道:“师兄,对不起。”
困惑疑虑言无不尽,我局促地缩紧了十指:“你下山办事这两月,我分明是挂念你的,可不知为何,一见着你,话里就带了刺,实非我心中所愿。”
“近日修炼,但逢困倦之时,脑中常常胡思乱想,隔三岔五地想起你,小憩一会儿,又不怎么能吃下东西了,我……”
话声愈说愈小,我猛地从方才一大段话中觉出异样。
这哪里是练功受阻,分明是少女怀春!
你妈,这就尴尬了。
我讪讪替自己找补,可多说多错,越说越像是在朝三师兄表明心迹。
这不可能。
三师兄是男子,更是我的师兄,我怎么会倾慕于他?
况且,可是……
我握紧了拳头。
我低下了脑袋。
我涨红了脸颊。
他娘的,似乎有四个大字刻在我脑门上。
——自欺欺人。
214.
室中氛围如坠冰窖。
我的脸色比他来时难看百倍。
兴许并非难看,而是难堪。
在这种情况下认清心意,我也不想的。
我快哭了。
哽住的是我,我连替自己辩白几句的勇气都没有,只得不停地同他说,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三师兄皱了皱眉头,他伸手覆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迟疑道:“小初……?”
操,差点忘了,李雁行是个活脱脱的木头脑袋!
他压根没瞧明白我在发什么疯!
霎时间我怒从中来,壮起了怂人胆,不管不顾地扣着他的颈子往下按,往他浅淡的唇瓣上碰了一下。
这不能算作一个吻。
纯粹是我吃了熊心豹胆的狂妄举动。
干完我就怂了。
三师兄一动不动,唯有发颤的眼睫昭示着他的惊诧。
“小师弟……你这是甚么意思?”
他是有心上人的,我忽然想到,我方才的举措,是实打实的令人不齿。
我难为情地后撤几步,三师兄眼捷手快地擒住我,颤着嗓音重复了一遍:“你方才,是在做甚么?”
这话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要大骂他在装傻充愣。
可开口的人是李雁行,我那心如磐石的三师兄。
我看着他的脸,慢慢说道:“师兄,你与我是师兄弟情谊,可我扪心自问,却不敢直言仅限于此。你问我是甚么意思,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既无绮念,何曾滋生出那些后患。
原是我动心而不自知罢了。
“师兄,你回去罢,今日便当不曾见过我,也没听见我说这些离经叛道……”
“不。”
他面色十分沉静,攥住我腕子的那只手却箍得极紧,哑声道:“小师弟,玩笑话……不是那么好说的。”
瞧他这话说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玩笑话好说。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又一次陷入沉默,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望着我。
我丧气道:“师兄,你就别这么看我了,若是见我生烦,且先……”
“不!”
他直率地打断我,目光如炬,不自然道:“不合世俗,有违伦理,然情之所至,难舍难断。”
“身堕云雾之人,从来不止你一个,”三师兄别开了脸,侧对着我的半边脸颊微红燥热,“小师弟,我这样说,你又可明白?”
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去证实,期期艾艾地盯着他看了几眼。而后忍着欣喜扑上前抱住他,凑到耳边低声问道:“师兄,你在剑崖待了四个月,心中所念之人,是不是姓常,且是你的师弟?”
三师兄薄唇紧抿,连耳根都在发热,极轻地点了点头。
自打我复生以来,第一幸事是再见到活着的爹娘。
第二件便是亲眼见他微微颔首。
我搂住他的脖颈,不征求他的准许,仰起脸厚颜吻了上去。
三师兄素来清心寡欲,我往他唇角碰了碰,他甚至僵直了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停了停,笑着说:“师兄,你好笨呐。”
他笨拙地搂住我的腰,声音轻若飘絮,迟缓道:“……小初,是这样吗?”
我说不出来话了。
李雁行果真是我爹的得意爱徒,凡是挨着一个学字,他必定比旁人领会得更快些,连亲吻一事也不例外。
我被他吻得浑身乏力,软绵绵地倚他在胸前,得空抱怨道:“你学得也太快了些。”
人多贪心,起初我只想叫三师兄好好活着,莫要重走上辈子的路,渐渐地我开始整日整日地黏他,到了今日,竟还对他生出了妄念。
要有多少福气,才能够不经磨难便心意相通。
下边有甚么物什抵了过来,我愣了一下,正欲低头,却叫三师兄抬头覆住了眼睛。
“小初,别看。”
……
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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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无情剑(五)
215.
昼夜交替之际,我在三师兄房里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悄无声息地出了关,我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身后隐隐作痛,歇了没一会儿就醒了。
一睁眼便对上了三师兄深敛的眉目,昨夜在我怂恿之下做了这般隐秘之事,他骤然清醒过来,满心满眼皆是懊丧。
“……小师弟,若是心里气闷,师兄随你打骂。”
怎么还负荆请罪来了。
我悄悄从被褥里伸出手指,缠住他的指腹,小声道:“我没有力气,师兄,你抱我起来。”
他依言把我抱了起来,我抽了骨头似的趴在他身上,问:“你不困吗?”
“不困。”他摇摇头,将一旁的茶盏握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让我润润喉咙。
我喝了一口,舔舔唇畔,忽然想到了一件大事。
这下剑宗第九代是真无人能传承无情剑了。
路漫漫其修远,阿弥陀佛,但愿我爹莫要唉声叹气。
不过我爹可能会先为我与三师兄的私情发一通火罢。
不管了,先糊弄着,温水煮青蛙,今后总有一日他会松口,我就不信我磨不赢他。
困意再度袭来,三师兄望着我面上倦容,轻轻让我躺回榻上,平和道:“小初,你且睡着……我去练功室一趟。”
是哦。
练功室一片狼藉,若是不在天亮之前清扫干净,恐怕我一觉睡醒,我和三师兄的事翠逢山上下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应了声,打着呵欠道:“好,你快些回来,早去早回。”
216.
没想着这回笼觉睡得也并不踏实。
门外窸窸窣窣的,吵人得很。
我原就没怎么睡着,现下更是支着眼皮从榻上下来了。
“谁啊?”话音戛然而止,卡在推开门的一瞬。
若是我的眼睛没出毛病,杵在我面前的是前阵子刚被我爹派下山的谢陵。
“陵哥?”我不大能站得稳,一手扶着门框,呆愣愣地唤了他一声。
谢陵沉默不语,一双眼冷冷驻在我身上。
这样的谢陵极为陌生,我顺着他的目光紧了紧衣领。
我晓得,三师兄昨夜在我颈项上留下的斑迹,没有那么快就能消褪。
这大概是我短暂十六年人生中最为难捱的时刻。
不对,上辈子十七年,这辈子三年,应该是二十年。
我极力装傻:“陵哥,你怎么连夜赶回来了,这会儿天还没亮呢。”
谢陵抬起手,缓慢地探到我衣襟前,冰凉的指腹触碰到颈子上的痕迹,竟有些发疼。
我抿了抿唇,无言以对地低下头。
脑袋里的一根弦忽地绷直。
……谢陵的指甲上怎会涂了女儿家好用的蔻丹?
右眼皮跳个不停,眼下情形绝不适合开门见山,我连站都站不直,自然无法与来人过招。
我翘了翘唇角,眨眼道:“师兄,若是有甚么事,待我睡醒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