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单,我可以现在就罢免你的官职。”
“大人……”李明堂想抱着他的腿哭。
“得了得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免得打草惊蛇,又让他跑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下落,这次便是知道了,也得装不知道。”
“是!”李明堂领了命正要离去,冷不防常清河又在棺材里呼唤他。
“还帮我把棺材板盖上,不对,找人把钉子钉上!”
“哎哟!你这是什么毛病啊?”李明堂真想哭了,“别说我出门办事忘了这茬,万一要是在外面遇上了贼人流寇的我让人给杀了,你一个人被留在棺材里,也不怕活活死在里头?”
“废话那么多,快点!”常清河催促。
李明堂只能依言推上棺材板,不找钉子还不行了,只将几名小厮唤来,虚虚钉了一排小钉子,只要常清河想,一蹬腿的功夫就能掀了棺材板出来。
李明堂不放心,又交代一番:“你们看着大人,别有个什么闪失。”
李明堂一走,常清河就在棺材里喊,让小厮们统统出去,直到听不见自己的喊声为止。
小厮们嫌那棺材晦气,指挥使大人有睡棺材的癖好,他们也不便打扰,乐得远远躲清静。
其中一人道:“这新来的指挥使大人怎么喜欢睡棺材里啊?”
另一人道:“我听闻西洋有一种鬼怪,专吸人血,但是畏惧阳光,咱们这位指挥使大人,不会是这种鬼怪吧?”
“瞎扯什么呢?青天白日的!你是有所不知,他们南方官场上的,有一种说法,棺材棺材,棺材是什么?日日升官,夜夜发财,躺在里面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升官发财,懂不懂?”
“哦!”那小厮一脸崇拜地看着同伴,“原来还有这种说法,长见识,长见识!”
常清河倒并非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躺着便可升官发财。
在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中,只容一个人的逼仄空间里,他一忽儿闭上眼睛,一忽儿睁开眼睛,在体会失明是什么感受。
情绪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
体会和真的失明毕竟不一样,如果亲手刺瞎自己,他做不出来,梁玄琛要这么做,他也不怨他,然而他最终都没有那么做。
耳边是自己渐渐沉重的呼吸,不知道是真的有那么大声,还是幻觉,听着简直拉风箱一样了,其实棺材前后都有通风的小口,虽然有点闷,却不会窒息。
一会儿能听到心脏“砰砰”跳动。
再一会儿手脚动起来,关节之间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吱吱嘎嘎”声。
常清河甚至觉得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汩汩之声都能听见。
他想起他追到扬州时,梁玄琛说要刺瞎他的眼睛。
常清河说:“那感情好,到时候我们两个瞎老头子刚好作伴,虽则生活上有些许不便,到底也能互相扶持。只是你不能死在我前头,若是我一个人,又瞎了,也没人来照顾我,我不像你人缘那么好,我孤老头子一个,只能死了算了。”
梁玄琛冷笑:“你就笃定我会死在你前头?”
常清河道:“我是个坏人,祸害遗万年。”
常清河想起梁玄琛那一脸无奈的表情,便觉得他有趣得紧,简直恨不得对他用强的。然而又打不过人家,真是伤脑筋。
这些日子来,梁玄琛一路跑,他一路追,终于从南方一路追至雁门关,常清河是越来越笃定,梁玄琛对他下不去手。
既下不去手,那便伤不了和气,梁玄琛已经跑得很无奈了,明明应该是他叉着腰让常清河站着别跑,等他去杀的,现在活像自己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似的,丢盔弃甲,龟缩于边关上的小城,这叫什么世道?
常清河在黑暗中露出欣慰的笑容,觉得很快要大功告成。
只有李明堂觉得他这次玩大了,玩过分了,这样下去早晚得玩死自己。梁玄琛是什么人?皇亲国戚!哪天他把心一横,也就是一刀子的事情,国舅爷杀了人还能给你常清河偿命不成?
这样下去不行,真不行!
李明堂想到上一回常清河的师父来料理徒弟,当时梁玄琛认清了何承望的真面目,终于和常清河划清界限,摆明态度。那一招虽然不是自己出手,大体也可以归为借刀杀人。
他不能自己去杀了国舅爷,主要自己的武功也不是梁玄琛的对手,但是他可以找一个高手去解决了对方。
只要人一死,李明堂撇清关系,常清河再难过,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过去常清河不那么玩的时候,李明堂尚且忍着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常清河这种玩法,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安全第一啊!哪有这么玩的?
李明堂一边出去为常清河办正事,一边物色了一些人选,然而无论怎么软硬兼施,总之没有能去替他行凶的。
梁玄琛有钱,所以自己得花多少钱买他的人头呢?还得用别的法子才行。
更要命的是,如今的梁玄琛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老人家的踪影都难寻,更何况杀了他。
在雁门关的日子,说快不快,得一天天地过,说慢又不慢,练兵、戍田、剿匪、打蒙古人,最重要的,搂钱!到了年关的时候,马玉被人揭发了二十七条罪状,什么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为祸地方,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账目清晰,朝廷来人把他抓回京城受审。
雁门关内外面临一次大清洗,常清河忙活了一年,准备正式接管这个地方了。
第63章 春福里
马玉下狱,常清河想提拔自己的人上去,然而朝廷没能如他的愿,打南边又派了个千户大人过来。这位天上掉下来的董千户听说上面有人,后台很硬,年纪轻轻没见有什么实实在在拿得出手的功勋,便已经领了千户。再有个一年半载的,怕是又得给他升官,好顶马玉的缺。
第一天李明堂就去领教过了,回来跟常清河事无巨细报告了一番。
典型的南方秀才,身板看着挺单薄,不过手上功夫竟是不弱,拖家带口来的,老婆怀着身孕,光是丫鬟就带了三个。
常清河哭笑不得,“他这是来带兵的?”常清河拿着核桃敲桌子,在桌面上滚来滚去花样翻新地玩那个核桃,“不对啊,皇亲国戚怎么可能被发配到玉门关一带养马,因为老婆怀上了,西北生活艰辛,请调雁门关。这人来头肯定不对,不是玉门关来的。”
“那这是马玉上头还有人?也可能今上派来探咱们的底?”
“放屁,我又不谋反,探什么底?今上哪有那个闲工夫?”
常清河把守军当中最难管的一支拨给了董一鸣,老弱病残,关外降兵,外加远近山头上一些招安下来的土匪,勉勉强强凑足一千多人,准备给这位上头有人的董千户一个下马威。
没多久董千户开始练兵,虽然他是个细皮嫩肉的南方书生模样,想不到办起事来挺辣手,一来就把兵们练得鬼哭狼嚎。有个老兵油子成日里逛窑子逛赌坊,连每日操练都不去,这下让董一鸣抓了个正着,一看架势不对,老兵油子上下打点,求情送礼,都走动到常清河府上来了。
常清河闭门谢客,老兵油子干脆躲进春福里不出来了。
李明堂估摸着这事,董一鸣是要让常清河出面去管,对于这位屁事不管见不着人面的龙虎卫指挥使大人,董千户的派头也不小,敢给上峰甩脸色。
“听说那个兵在京城里有位亲戚,不知道是哪家王爷还是公主的,也可能是内阁里的大员,不太清楚,我估摸着董一鸣怕开罪不起,若是你出面,那就是你去得罪京城大员了,跟他全无干系。”
“如意算盘打得想,他的兵还要我出面去管不成?那要他何用?”常清河思索之后,第二天早上突然带了兵闯进春福里,把老兵油子拉出来砍了,接着跑去校场看练兵,顺手给了董一鸣“咣咣咣”三个大耳刮子,把他那点花花肠子兜了个底朝天。
李明堂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怕常清河得罪了上头的人,无论这上头的人是老兵油子家的亲戚,还是董一鸣家的。
过了半个来月,也没见京城下什么旨意治常清河的罪,看来这“上头有人”也不顶事。
常清河吃着馒头加小米粥,嘴里淡出鸟来,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放下筷子,他一脸的疑惑,“那日去春福里提人,差不多每间屋子我都闯进去看过了,找不到他。”说罢举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李明堂把酱汁浓厚的肉片夹进馒头里递给他,施施然道:“狡兔三窟,他不会成日介住在窑子里吧?”
“去年白灾,他收了不少粮,今年这些粮肯定要拿出来,或卖或赈济,他最近跟蒙古人打得火热,听说都把粮卖给一个蒙古亲王了。那人叫什么松来着?”
“那日松。”
常清河嘲道,“那儿松?”
李明堂笑得直跺脚,重复道:“那日松,蒙古语里是智者的意思,那人听说长得很俊俏呢。”
常清河冷笑,“如今连蒙古人也不放过了吗?”
“不至于。”李明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那儿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