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白师爷道:“你不问问我年轻的时候犯了什么事吗?”
“愿闻其详。”
“那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可是我出身不好,不过是个卖身为奴的小厮,配不上他,而且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正待成亲。那时候他爹因为牵连到一起谋反大案被杀头,他跟着发配边疆充军,在路上的时候,押运的官差见他长得好看,要轻薄于他。我杀了那几名官差,带着他逃到灵山。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只是我没想到他并不开心,毕竟是穷乡僻壤的,而且他喜欢的不是我。”说到这里,白师爷的声音轻了下去。
“后来呢?”
“后来他走了,他说要去找那个他喜欢的人,我让他走了,而我留下了。”
梁玄琛点点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跟他说我会一直在灵山等他回来的。”
梁玄琛没问他口中的他,是他亦或她,痴等了十几年也没个结果,不知道白师爷后不后悔。又一想自己,这些年里与人分分合合,本以为是个痴的,结果相好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倒成了个风流种。
“我倒想离开灵山了,只不知前路在何方。”
白师爷讶然,“你这就要走?你跟他说过吗?”
梁玄琛摇头,“我少时便与家中闹翻了,做了个不肖子,一直惹父母伤心失望,这事落在自己身上倒也罢了。可是我不能逼他学我的样子,我的父母与他的父母不一样,我家中还有一庶弟,父母虽年事已高,然而功成名就,并非仰赖我而活。他的母亲不一样……”
白师爷知道他最近为何愁苦,他自己把日子过成那样,自然也无法劝说梁玄琛,两个人又喝了一些,后来说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白师爷扶梁玄琛回房,睡到日上三竿,梁玄琛一问时辰,暗叫不好。
他本与唐门的医馆掌柜约好,将部分药材出售给人家,药材的份量不及去年,价钱只比去年更高。而炼制的药膏,他还想在集会上寻出价更高者。
简单洗漱,换了身衣裳,他带着地空水空匆匆出门,到得医馆,伙计已经等候多时,将他迎入后堂的会客厅内。才一进门,地空水空发现有人已经先一步到那里了,正仰头看墙上的字画。
来人点头微笑,一身锦衣,看起来也似个药商的模样。“敝姓李。”
梁玄琛拱手道:“敝姓木。”出门在外,他时常把梁字拿掉了顶,无梁而为朽木,用以自嘲。
“这位木兄可是来唐门求医问药的,你的眼睛似乎有点儿问题?”那人道。
这开门见山的打听的确有些不礼貌了,然而梁玄琛不以为意,只客客气气道:“的确,鄙人双目失明,去年也来问过唐门的名医,只是名医也说治不好了。”
“可惜了,以木兄这样的人品才貌,却双目失明。不过木兄看着倒与常人无异,只是你说话的时候老看着地面,却不看我,是以好奇一问。”
梁玄琛只是笑笑,不想接他的话。
那姓李的公子看看地空和水空带来的布兜,便道:“那里面的可是黑玉断续草?”
“正是,李兄也是个识货的。”
“这些药材全部要卖给唐门吗?可还有多的?”
“有倒是有的,不过已经制成膏药,价格比较贵。”
“黑玉断续草乃是神药,既已制成药膏,恐怕药效更为奇特,可否让在下开开眼界?若是真有传说中那般好,在下想买一些备用,价格不是问题。”
梁玄琛道:“我们就在别人的地头上谈生意,这不妥吧?”
李公子哈哈大笑,“说的也是,我在一旁等候,你将身上的草药交予掌柜的,我再随你去外面借一步说话。”
第38章 冤家路窄
李公子耐心地等待梁玄琛谈完生意,他自己也问唐门采买了大量金疮药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这才随梁玄琛一起出门。
两人到了茶馆雅座内相谈,地空水空留在门口等候。
梁玄琛道:“李公子不似药商,倒像来自军中。”
“哦?何以见得?”
“军人谈吐与一般商贩自是不一样的,你采买那么多的金疮药和跌打损伤的药酒,不是练兵所用吗?”
“你猜对了一半。”李公子说罢,突然出手。
梁玄琛进门的时候已经直觉不对,掌风扫来,他堪堪避过,全凭本能出手,两人在几乎兜不开身的雅座内瞬间过起招来。地空水空听到动静吓了一大跳,才一掀帘子,地空鼻梁上就中了一拳,他“哎哟”一声,捂着彪血的鼻子后退,水空大骇之下要冲进去救人,然而他也只学过一些粗浅功夫,不光资质不行,平时练功也毫无刻苦可言,那李公子早已掏出匕首,刷刷两下过来,水空手上便划了两道血口子。
“你俩后退!”梁玄琛大喝一声,白玉紫竹杖挥出,却是接连两下被桌椅绊住,他索性收起手杖插到腰后,手一抖抽出袖中匕首,霎时兵刃相见。这几下过招快如闪电,根本无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凭本能。
李姓公子的功夫不弱,梁玄琛双目失明,若是拉开距离反而吃亏,幸而两人在这斗室内相博,贴得近了凭刀锋破空之声和手脚过招的感觉,梁玄琛能在一片混沌中感知对方的身型。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自己必然落了下风,狭路相逢勇者胜,是以他更近地缠斗,几乎手到手,拳到拳,匕首挡匕首。几招下来李姓公子发现自己竟不是这瞎子的对手,心下大骇,急忙后撤拉开距离。
他碰翻了桌上茶盏,墙上多宝阁内的花瓶,说时迟那时快,梁玄琛将刚刚插在背后的白玉紫竹杖机括一转,一头完全是抵着李姓公子的身躯,几声闷响之后,那李公子猛退了几步,已然受伤。
可惜准头还是偏了,梁玄琛虽然看不见,但是刚刚那一下对方挣扎,他知道大概是射在肩头,而非要害。
“李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寻我的麻烦?”
“废话少说,受死吧!”
对方再次靠近,这下出手更加狠辣,可谓招招致命,梁玄琛也不与他啰嗦,匕首当胸刺出,也只往要害而去。然而他毕竟目盲,且是不加准备的遭遇战,匕首几个来回皆只刺中皮毛,李公子提气一跃腾空攀在多宝格架子上,他捂住口鼻的呼吸之气,极力压抑住伤口疼痛引发的哀嚎,那一身白衣被梁玄琛划满破洞,整个人简直成了血葫芦。
当然梁玄琛也没落着好,他锁骨处被扎了一刀,准头稍微偏几寸,就让人抹了脖子了。
楼下听到打斗声都不敢上前阻止,尤其低空水空二厮屁滚尿流的跌下搂去,店小二只能哭丧着脸喊:“二位客官,这又不是吃酒醉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梁玄琛在一片混沌中感受不到李公子的存在,他心下一惊,侧耳细听,腿扫过桌底,踹翻了桌子,匕首左右刺空,敌人也不在角落。
那么去哪儿了?也不似翻栏杆越出二楼逃跑了,人家来杀自己,生死未分。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已经了然,摸着墙根在多宝格下走过,只佯装不知,而握着匕首的力道却紧了紧。李公子一跃,当空将匕首扎下来,梁玄琛侧身闪过,手一抬,匕首的尖端已经切到对方喉咙处,另一边擒拿手一切打掉敌人的匕首,再一扣,从背后将人锁死手肘,免得对方以肘击肋下作出反抗。
“你究竟是谁?”梁玄琛冷冷地问。
“技不如人,你杀了我吧。”李公子声音颤抖,呼吸破碎,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
此时地空水空知道梁玄琛制住了敌人,匆匆忙忙跑进来看个究竟。
哪里晓得进屋横七竖八的桌椅绊倒了地空,水空跟着跌了一跤,发出一声闷哼,趁着这点声音分了梁玄琛的心神,李公子拼死一搏,身子一矮,匕首切在自己掌心,而脖子得以逃脱。
他捡起地上那把匕首从下方刺来,锋刃扫过,梁玄琛只能后退,却是背后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伸出手抓住了锋利的匕首,鲜血自掌心汩汩流出。
“你……”李公子大骇。
雅座内又来了一个人。
未等话音落下,只听得屋内“噼啪”两声,李公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个巴掌。
地空水空大骇,刚要大呼小叫,来人出掌一推,力压千钧,两个小厮叠罗汉一样摔出雅座,跌到楼下地板上,登时晕了过去。
“我只是……”李公子还要解释。
“滚!”来人低低哼了一声。
梁玄琛看不清楚那两人是何情形,只感觉他们对峙了一番,也不说话,大概只是互相瞪着,最后李公子丢下一句话,悻悻离去。
他说:“你好自为之。”
姓李的走了,雅座内只剩下两个人。
“敢问阁下是敌是友?”梁玄琛看不清,也没有人给他解释,那人似乎是帮着解围,赶走了姓李的,但是梁玄琛的两名小厮现在生死未卜,也不能给他分说清楚。
他听到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木板嘎吱作响,来人靠近他站定,似在仔细观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