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承望再派人上门来谈的时候,梁玄琛两手一摊,“人家给的是现钱,不赊账,不好意思。何大人想要,只能今年订购,明年出货了。”
小兵们哭丧着脸再回去传话,常清河在考虑是半道截了药,强买强卖,还是就此算了。
李明堂嘲讽道:“你还真为这金疮药上心了?”
“不是金疮药,是黑玉断续膏。”常清河说罢张开手臂看掌心里的伤口,那里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一百两一盒,不如直接去抢钱。”
“有奇效,别无分号,当得起这个价,我还想全部收购,以二百两一盒的价格强卖给唐门。”
李明堂愕然,“好吧,你更狠。”
“罢了,我现在不想生事。”反复地端详着伤口,他有点儿小小得意,“他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喉咙不难受吗?”
“这点难受不算什么。”
李明堂阴着脸,起身要出门,常清河突然转头道:“你别再私下里去找他,让我知道你敢伤他,我绝饶不了你!”
李明堂抬起下巴看他,满脸的冷笑,“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自己毒瞎了他,却让我不要伤他?你不杀了这个人,他早晚来寻仇杀了你。”
“那也是我跟他的事。”
李明堂道:“他是国舅爷,你毒瞎了他,自己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皇帝都放过了我,还说我做得好。”
“他若是来杀你,你道皇帝会替你挡着?”
“我说了,这是我跟他的事。”
李明堂很想掐死他,“届时别指望我来替你收尸。”
“不劳您大驾。”
李明堂瞪着他,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可他压根儿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你。”
李明堂被这句话重伤了,他扭头便走。
常清河看他气呼呼地走出去了,然而并不为李明堂的不高兴而影响心情,从怀里掏出那盒用过一点点的膏药,他又将指尖凑到鼻端闻闻。手是早就洗过了,然而那天捻着药膏抚过他锁骨的地方,触感依然留在手上。
李明堂的确是比不上他,他想。
他不喜欢李明堂,就绝不会碰他一下。
梁玄琛不喜欢自己,却依然可以抱着他做那种事。
常清河都不知道应该看不起梁玄琛,还是应该看不起自己,亦或看不起李明堂。
简直三个蠢货。
梁玄琛打道回府的时候,听说唐门已经把黑玉断续膏炒到了二两黄金一盒,绕是这样还供不应求。
白师爷直叹卖早了卖早了,不然可以狠狠赚他一笔。
梁玄琛倒觉得那何大人的确囊中羞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想见自己,几次递话都让小兵卒子跑腿,说什么去江浙喝酒的话大概也只是客套而已。
“那天你也见到了送我回客栈的何承望,他长相如何?”
“很年轻,也就二十上下吧。”
梁玄琛大为吃惊,“听他嗓音沙嗓,还以为没有四十,也该三十出头了,结果才二十上下的年纪?”
白师爷看着他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样子么……就普普通通吧。”
梁玄琛脸上略微失望,随即自嘲道:“我一个瞎子,竟还询问别人长相。”
大概自己名声在外,何承望早从梁正珲处听过自己不少坏话,是以不亲自来谈生意,而要几次三番派小兵跑腿。然而不对啊,白师爷说他长相普普通通,既普普通通,还要跟自己刻意生分做什么?
梁玄琛悻悻而回,到了灵山的时候,他总觉得气氛诡异,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地空和水空看到林明诚所居的房子,前后的门窗都贴了大红的喜字,这是要办喜事了,林母进进出出喜气洋洋,只林明诚哭丧着脸,仿佛要办的是丧事。
他把地空水空等人拉到屋里,央求他们先不要告诉梁玄琛,他会亲口和梁玄琛说清楚。
“余大夫也答应瞒着?”地空问。
林明诚点点头。余安易只顾着成日里采草炼制丹药,对于梁玄琛和林明诚之间那点破事,他毫无掺合的兴趣。
“白师爷会不会说出去?”水空问。
“我会去求白师爷。”白师爷自然是希望梁玄琛留下。
“那丰齐夫妇呢?”
丰齐夫妇如今关心的是即将临产为人父母,再说了丰齐觉得男人终归要娶妻生子,林明诚做得没有错,是梁三爷太固执了,斤斤计较,万事钻牛角尖,太也想不开。说不定林明诚这边娶妻生子,梁玄琛便也效仿,岂不两全其美?那可是了却梁家一桩大心事。
“那你即将要过门的媳妇呢?”
林明诚道:“说亲时就跟人家讲清楚了,我有个男相好,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既双目失明,我是要一直照料他的。”
地空水空面面相觑,统一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这样,大家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串通一气,唯独瞒着瞎子,婚事操办起来了。
成亲那日一早,白师爷带着梁玄琛到邻县的寺庙里去烧香问禅,那里的住持方丈是个得道高僧,三人一起讲禅,切磋武艺,在山上住了几日。
梁玄琛道:“我知道你是带我来散心,谢谢你了!”
“本来他说要带你来的,只是县衙里头忙不完的事情,东家长西家短的,都要县太爷来主持公道,他走不开。”
“我打算离开灵山了。”梁玄琛淡淡地说道。
“啊?”
“再留下去,只怕要自取其辱了。”
“你……你都知道了?”白师爷结结巴巴地说道。
第40章 流落他乡
“我应该知道什么?”梁玄琛反问。
白师爷慌忙捂住嘴巴,梁玄琛一直与小厮管家及余安易住在一起,并未去林家串门。平时都是林明诚来找他,他不曾去找过林明诚。
他可以自己一个人拄着手杖去溪边钓鱼,自然也可以去林家,只是他没有去。
“算了,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梁玄琛凭栏而立,前方只有一片混沌,山边的落日余晖照在他的眼睛里,那点漆如墨的双眸染上了琥珀色,这样清澈透明的眼睛,是瞎的。
白师爷有一时半刻的心动,然而他知道这个人不属于自己。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白师爷问道,其实并不关心答案,只是梁玄琛现在很需要安慰。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我也打算离开灵山了。”
梁玄琛微微侧头,“不等那个人了?”
“还没想好,我来灵山的时候,外面尚且兵荒马乱的,你没来以前,这山沟里还不知道太-祖皇帝已经驾崩,甚至有人不知道天下已定,更不清楚什么七王之乱。我活了这么久,突然想去外面看看,不然一眨眼,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梁玄琛点点头,“是该出去走走。”
“你跟我一起吗?”白师爷说罢,看着梁玄琛。
梁玄琛这回摇头,“不了,我已经走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本来灵山是个好地方,然而……这次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小厮,管家,大夫,一个都不用了?”
梁玄琛想了想,“他们几个好像还是要带上的。”
白师爷喷笑。
过了一会儿,梁玄琛又道:“你不去找找那个人吗?至少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白师爷道:“他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他过得很好。”
梁玄琛嗟叹,过得很好,所以不能去打扰了,白师爷与他可谓同病相怜。
白师爷回去的时候,梁玄琛还在寺庙里听禅,主意打定,他反而很平静了。
林明诚见回来的只有白师爷一个人,顿时急了,“他眼睛看不见,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白师爷看他新婚燕尔,刚过门的媳妇儿与婆母一起坐在堂屋内做针线活,做的都是小孩子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丰齐夫妇前阵子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正高高兴兴地当起了父母,林明诚的新妇做的小衣服,倒有一大半是送给他们的。
“他不打算回来了。”白师爷看着林明诚道,转头对地空水空发话,“你们且去收拾行李。”
地空水空明白,再怎么瞎,三爷就是他三爷。
“你是不是跟他说了?”林明诚眼睛都红了,揪住白师爷的衣襟简直要跟他打架,“我不是说了,我会亲口跟他解释的!”
白师爷有点儿不高兴,“我什么也没跟他说,他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心里都清楚。他只是瞎了而已,凭他的本事,在哪儿不能活得好好的呢?”
林明诚再说不出什么来了,白师爷轻轻一挣,便挣开了,“我也打算离开灵山了,就此别过。你在这里好好当你的县太爷,这么个穷地方,也未必需要师爷,抄抄写写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明诚又觉不对,拖住他质问,“你是不是……乘虚而入?你要跟他一起走?”
白师爷道:“我是喜欢他,他那样的人品才貌,谁不喜欢呢?可是我跟他是清清白白的,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也没打算跟着他。他不需要我从旁协护,他武功好,才智出众,他能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