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宁看向他,眼中满满的疑惑与不解。
阿宁扶着座椅,看着他似笑非笑:“看来昨晚把哥哥累坏了,我一路带你回来,你竟然都没醒。”
杨安宁蹙起眉头,当着如此多的人,他不喜欢阿宁把房中事拿出来讲。杨安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阿宁说:“这是我家啊。不过哥哥应该听过另一个名字——西苗教。”
西苗教?这个名字在杨安宁脑中转了一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魔教?”
阿宁笑起来:“对呢,江湖人总喜欢把我们叫做魔教。”
杨安宁吃惊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想过阿宁会是江湖中人,更何况是人人闻之变色的魔教中人。可按眼下的阵仗,阿宁不仅仅只是一个魔教教众,他在魔教中可能还有着崇高的地位。杨安宁从不过问江湖事,即便折柳山庄身处江湖,江湖事也都是乔大声在处理,杨安宁自认只是一个行商人。他不理解阿宁的用意,对着他,为何要摆出这样的阵势?他并不在意阿宁究竟是不是武林中人,即便他是魔教中人,只要阿宁亲口对他承认,他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对方。那么,阿宁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现在,就算杨安宁再迟钝,也能看出这一切应该都是阿宁安排的,更何况杨安宁本身就是一个敏锐的人。杨安宁问:“阿宁,你不是说要带我回来见你爹吗?”
阿宁冷笑一声,说:“我爹?安宁哥哥,我爹十年前就死了。”
杨安宁的瞳孔骤缩,他几乎已经知道阿宁接下来要说的话。
阿宁一字一顿地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
杨安宁倒退一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阿宁走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我爹的事情是骗你的,我家的事情是骗你的,甚至连我自己的身份,也是骗你的。杨安宁,我是西苗教教主凌燃。”
杨安宁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能明白阿宁说的每个字,可这些字从阿宁嘴里说出来,他却不明白了。他看着凌燃,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表情,但是凌燃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杨安宁感到呼吸困难,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凌燃嗤笑一声,说:“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还不明白呢?我的意思是,我让你看到的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杨安宁感受到巨大的疼痛,这种疼痛是从内至外的,从心底慢慢延伸到四肢。杨安宁问:“那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
凌燃说:“感情?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
杨安宁觉得头晕,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大口喘着气,疼痛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明白,昨天还如胶似漆的人,今天怎么就翻脸无情。杨安宁从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从未对不起谁,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凌燃如此恨他,甚至拿感情来欺骗他。过去的一幕一幕在他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他努力回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作假的样子,与阿宁相处的一幕幕,都是如此真挚。假的?怎么可能?
杨安宁痛苦地看着凌燃,说:“阿宁,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样,你现在是在骗我吧?”
凌燃用一根手指托起杨安宁的脸,说:“相识这么久,我只有现在没有骗你。”
杨安宁慌乱地拍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太陌生了,陌生的他几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还是阿宁吗?杨安宁捂住胸口,艰难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欺骗我的感情?
凌燃冷冷地看着他,说:“因为你娘是苗珊珊。”
32.
杨安宁对他娘的印象仍然很清晰。
记忆中她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女人,总是默默站在他爹的背后,为他和他爹打点好一切,就像这世上所有的妻子和母亲一样,那么平凡普通,却又那么的重要。
但现在,他们说,他娘是西苗教的圣女?
这怎么可能?
杨安宁闭上眼睛,说:“我不相信。”
凌燃侧头瞥他,问:“你不相信什么呢?是不相信你娘是西苗教的圣女?还是不相信你娘会做出叛教私奔,陷圣教于危难的事?”
杨安宁紧紧握住双手,嘴唇煞白。
凌燃说:“我证明给你看。”
随着凌燃的话,有人捧了两个晶盒过来。凌燃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个绿莹莹的东西,看上去像只虫,却已完全干瘪,只剩皮骨。
凌燃说:“这就是蛊王,当年耗尽我娘一身的血才唤醒的东西。可惜……”
凌燃两指将它拎出来,说:“没有大祭司的血液供养,即使他醒过来,也只能慢慢死去。除了大祭司,没有人能再次封印他。他就像我娘一样,看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蛊王死之前,会不会诅咒你娘?”
杨安宁没说话,他直直地看着凌燃手里的蛊王,感到血液中有个声音在呼唤。这是血脉的传承,哪怕杨安宁什么都不知道,血脉仍让他立刻对他应该供养的蛊王做出回应。杨安宁伸出手,想去摸摸它,但凌燃把蛊王放回晶盒中, “啪”一声把盒子盖上。
杨安宁立刻回过神,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晶盒,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冲动。
凌燃打开另一个晶盒,里面是一颗碧绿的卵,犹如一颗猫眼石,晶莹剔透,闪着光芒。凌燃说:“这是蛊王的卵,是蛊王留下的唯一东西。在我西苗族的过去,只有一次蛊王死去的经历,大祭司洪恩为了拯救族群,力竭濒死,他来不及留下自己血脉,只能进行大祭司的血脉转移——把大祭司的血脉转给你的先祖。”
凌燃拿过晶盒,双手托着,举到杨安宁面前,问:“你想知道血脉是如何转移的吗?”
杨安宁抿紧嘴唇,今天发生的事情已大大超过他的认知能力。西苗教,圣女,蛊王,血脉,这些听上去玄之又玄的东西,竟然与他有切实的关系。他想否认,但身体内叫嚣奔腾的血液却让他无从否认。血脉就如同镌刻在他身体内的印记,此时此刻,清晰地提醒着他,凌燃说的都是真的。
凌燃说:“大祭司血脉的转移,首先要蛊王死,留下蛊王卵。大祭司用自己的血孵化蛊王卵,在蛊王孵化的瞬间,让继承人用鲜血供养蛊王,完成大祭司血脉的传承,从此,蛊王不再需要原先祭司的血脉供养。”
凌燃冷哼一声:“苗珊珊不配当我教圣女,她跟杨岩生的……杂种,更不配。当年,洪恩大祭司用了自己半身的血才将蛊王卵孵化,不知道你需要用多少呢?”
杨安宁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燃,问:“你这是——要我死?”
凌燃将晶盒递给旁边的人,走回座椅旁,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在蛊王卵孵化之时你还能活着。我只想让你尝尝我娘曾经受的苦,让你知道看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是一种什么滋味。”
杨安宁周围出现几个人,他们抓住杨安宁,让他不能动弹分毫。有人从背后踹了他的腿弯,杨安宁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装着蛊王卵的晶盒被放到他的手腕下方,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破了他手腕的皮肤,鲜血汇成一条细流顺着手腕滴到晶盒中。
杨安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在那里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不过片刻,杨安宁的脸上已毫无血色。他抬头看着坐在座椅上的凌燃,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悲伤,他说:“阿宁,我并没有错。”
凌燃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你怎么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你娘是苗珊珊呢?”
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从最初的细流变成一滴一滴的滴落,杨安宁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低下头,看着晶盒中的蛊王卵,它就像一个吃不饱的怪物,将他的血吸收的一干二净。杨安宁渐渐失去了力气,即使没人按着他,他也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手腕,他仿佛看到自己流失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杨安宁身子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血流的越来越慢,却总也停不住,似乎有人托住他的胳膊,把他的手腕重新对准蛊王卵。
这就是死亡吗?
杨安宁费力地抬起头,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看向凌燃,现在的凌燃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杨安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阿宁,可是我对你没有任何亏欠。我娘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过去种种,不能一笔勾销吗?”
杨安宁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可这些话不过是在他喉咙里的嘶嘶低语,饶是凌燃内力深厚,也是因为一直注意着他,才没错过他的话语。
凌燃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凌燃说:“一笔勾销?说的倒是轻巧。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杨安宁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被欺骗、被辜负的心伤与生命消亡的体伤,不知哪个更让他难以忍受。他阖上眼睛,放任自己落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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