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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 完结+番外 (素光同)


  沈尧在老板娘面前,需要插科打诨、伏低做小才能保住性命。而段无痕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两三招。段无痕的动作比鬼魅更快,拔剑收剑之间,就像削葱一样切断了老板娘的软剑。他甚至自封了一道剑气屏障。老板娘飞至半空,甩出断成两截的剑刃,差点挨上段无痕的左臂,却被精纯至极的剑气弹了回来。
  剑刃的碎片割破了老板娘的双腿。她两股战战,流血不止,踉跄着倒在地上。
  三名剑客跟在段无痕身后。段无痕看着老板娘,说:“绑住她。”
  剑客们领命。
  沈尧跑过去,邀功道:“我来我来,我最会绑人了!我还能帮她止血,让她清醒,你们想问她什么问题,直接开口便是。”
  段无痕与沈尧错开一步距离,低声说:“把他也绑了。”
  沈尧还没反应过来,一位剑客已经扯着绳子在沈尧身上绕了一圈。沈尧迷惑之余,略作猜测:“你们什么时候回到了客栈门口?”
  蹲在沈尧背后系绳子的那个剑客说:“半个时辰之前。”
  沈尧道:“原来你们……早就回来了?你们听见我说的有关魔教的话了?”
  剑客动作一顿,说:“是的,沈大夫,你懂魔教的暗号,还自称……教主有命,你便听命,你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死人,无论在不在总坛,你这一颗心,永远向着教主……这些话,我们都听见了。”
  剑客和沈尧讲话时,段无痕越走越远。沈尧望着他,拼命挣扎:“喂!你给老子回来!我的暗号还是跟你老爹学的!你老爹亲口和柳青青对的暗号,我骗你我全家死光!我随机应变,智勇双全!这才捡回一条命!否则我早就被那个疯娘们杀掉了!你竟然把我当内鬼?”
  段无痕提着剑,走进后院。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应沈尧。
  沈尧大声怒吼道:“那位穿白衣服的少侠!我刚才拼了命地瞎扯,死都没有说出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武功什么水平!我宁愿自污清白,和魔教沦为一路人,我都没有讲出你的身份!你凭什么把我当内鬼,你回来啊!回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负心汉,薄情鬼!”
  沈尧骂得累了,远远见到一名剑客向他走来。
  他热泪盈眶,仰高脑袋说:“兄台,你信我吧?你一定信我!”
  这位兄台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然后,他轻轻在沈尧身上一指,点住了沈尧的哑穴。沈尧张大嘴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的伤口还在淌血。她被三条绳索绑得严严实实。但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仍能苦中作乐。
  老板娘看着沈尧的落魄样子,嘲笑道:“老娘让你装,让你耍滑头,让你诓我玩,你栽了吧?”
  沈尧躺在地上,沉默不语。当然,他实在讲不出话。
  老板娘闭目养神道:“我呸!就你家少主那幅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迂腐模样,用脚趾头想,都晓得他是名门正派的走狗!怎么可能是左护法?你给我挖坑,我便往里跳,我倒要看看你们会不会狗咬狗,一嘴毛。”
  沈尧一声长叹。
  老板娘睁开双眼,沈尧正好与她对视。
  出乎她意料,沈尧的神色十分平静,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他虽然正在看她,目光却好像越过了她,游荡在野坟遍地的荒原上。
  这使她怀疑,他所有的反应都是伪装的。
  他或许在模仿从前的自己。
  他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能言善辩全是一层表皮,而他骨子里的样貌不为人知。
  老板娘不禁笑了:“你多大了?经历了生离死别?”
  沈尧也笑,手指在地上写道:无。
  老板娘勾起唇角:“坏小子,又撒谎。”
  沈尧闭上双眼,不再回复她。
  她却跪在地上,膝盖缓缓向前移,身体弯折如蛆虫,最终靠在了沈尧的左侧。她脑袋贴着地面,因为双腿疼痛而呼吸不均,只用低浅的气音和沈尧说:“小公子,你想要武功吗?我这里啊,还有一瓶十年昙花。”
  沈尧摇头。
  她嬉笑:“那个宝贝就在你手边的小柜子里。市价一瓶三千两黄金,我白送给你,你还不要啊?你这个败家子。”
  沈尧抱紧双膝,蜷缩成一团。
  她还在他耳边说:“喂,我当年啊,是在总坛做堂主的!后来八大派清剿总坛,老教主死了,澹台先生被活捉了,云棠那个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呀?我为了活命,收拾收拾细软,当天就跑了。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偷过许多蛊虫和毒药。我和你很投缘呢,小公子,那瓶药是真品,我白送你。”
  武功,武功,武功……这两个字,不断盘旋在沈尧头顶。
  或许剑客念在他没有武功,绳子绑得很松。他仍然感到一丝屈辱。因着熹莽村那件事,他原本很信任段无痕,却没料到,段无痕早就回来了,为了探听虚实,站在门外,旁观老板娘和自己的拉锯战。他其实很理解段无痕,毕竟魔教强闯过段家,杀了不少人,还劫走了澹台彻。
  他刚才说了那番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段无痕兴许会认为,沈尧和卫凌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设局,为了收买人心。卫凌风的处境只会更艰难。卫凌风在魔教就能讨到好吗?不可能的,云棠又不是傻子。她非常聪明,惯会计较利益得失。而卫凌风离开魔教这么多年,乍一回去,云棠的教主之位会受影响吗?卫凌风负伤在身,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沈尧的呼吸沉了又沉,心脏凉了又凉。
  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左手的手臂挣脱了绳索。
  他迟疑了不到一个瞬息,缓慢打开抽屉,找到一只带锁的木盒。老板娘甩给他一把钥匙,他打开木盒,拿出其中的白色瓷瓶,其上贴着“十年昙花”四个大字。他咬开瓶塞,对准喉咙,使劲灌药,呛得自己拼命咳嗽。
  “这药是内服还是外敷啊?”老板娘忽然问他,“你是大夫,你应该懂吧?怎么吃个药还呛得跟快死了一样。”
  沈尧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这一辈子从没体会过这样深切的痛楚。
  脊背、胸腔、四肢、五脏,每一处地方都被碾碎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只能咬牙躺在地上。冥冥之中,似有成千上万的刀枪剑戟轮番戳刺、糟践他的身体,他心想:我不是人,我只是一滩肉泥。
  他睁大双眼,汗水淌进眼里。
  他看到赵邦杰大声呼叫,段无痕飘忽而来。段无痕可能离他很近,白色衣角垂落在沈尧的手背上,洁白无瑕,轻若鸿毛,真配一场丧事。
  沈尧便来了兴致,剧痛中动着嘴皮说:我要死了。
  沈尧无声地形容:少侠,我死也没透露你的姓名和身份。
  段无痕单膝跪地,一把长剑斜插在地板上。他问:“怎么回事?”旁边的老板娘还在窃笑,他粗鲁地拎起老板娘的衣领,胁迫道:“你来说。”
  那老板娘咧开嘴,齿间满是猩红色:“哎呀呀,您当真长了一张左护法的脸?那位小公子刚刚服了毒药,马上就要死了,反正他也是我们魔教的人,他自个儿都承认了。你啊,就等他咽了气,草席一卷,埋在外面,建个坟丘,不就算了吗?你还要问什么呀,大少爷,奴家都被你吓怕了……”
  段无痕松开老板娘,扶着沈尧,手掌贴合他的后背,要给他运送真气、调理丹田。刚运作片刻,沈尧的痛苦越发加剧,就仿佛催发了毒药的药性,他呕出一大滩黑血。他整个人昏倒在血泊之中,青色衣衫都辨不出料子,他不能发出声音,只在呼气吸气时静默地念道:“师兄……”进气短,出气长,典型的将死之兆。
  老板娘爆发出一阵特别快活的笑声。她观赏了一出极有趣的戏,忍不住欢喜道:“哈哈,说不准哪,我还能跟这位小公子同葬一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墓眠!他死得早,我死得巧,方圆百里,披麻戴孝……”她声调一转,唱出一段清亮的戏腔。
  段无痕再难压抑怒火,剑鞘一扫,劈在她胸骨上,打得她肋间断裂。
  她唇边带血,仰头看他:“你再怎么发狂,也不顶用了……”
  段无痕却说:“他立志报仇,不可能自我了断。你设下一局,半夜将我引出客栈,用死人布置五行八卦阵,拖延时间,阻挠我进门,是为了什么?”段无痕重新拔剑,用剑尖挑高她的下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解药在哪?”
  老板娘忍着痛,微笑道:“呦,你把错都推到我身上来啦?你不怀疑那个小公子,干嘛要绑住他呢?”
  段无痕道:“我怀疑你给他种了蛊虫。”
  老板娘假模假样地抽泣一声:“你害怕他被蛊虫操纵了,他误会了你的一番好心……”
  段无痕剑尖一转,像她当初威胁沈尧一样,段无痕的剑刃割破了她的锁骨。他还说:“你死后,我会剥下你的皮,做成旌旗,挂在门外,风吹日晒雨淋,让你死得其所。”
  她马上道:“解药在后院的井下。你去找吧。昨夜住进客栈的人,一大半被我种了蛊,他们都失了心智,冲出客栈见人就杀,你要么去找解药,要么去找蛊虫,别在这儿和老娘干耗着。老娘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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