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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倾国 (诗花罗梵)


  ……
  多么感人的父辈之爱,可惜身为恭宁伯的我爹却只想着如何独善其身,自始至终没有帮衬过我丝毫。
  因而萧浓情想要复仇的对象亦变得十分明了;古稀之年的老父在自己的生辰当日自杀,他自然不可能坦然接受,更是将这仇恨转移到了上一辈争储的两个人身上,认定这是李烑与李燝一同逼死了萧璞,想要他们两个都不得善终。
  若是与我一道谋事,便是先替李燝解决了李烑,之后再同他慢慢算账;反之亦差不得许多。
  于是我的十年笔友之谊终是没能比过小侯爷在枕榻间的一句呓语,他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给了李燝致命一击,将我及若干昨日还在饮酒庆功的朋党锒铛下狱。
  安沐里本就并非善类,尚在西域时便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也从不在意无辜者的死活,若本性善良的小侯爷知晓他的一句无心之言便会给多少人惹来杀身之祸,不知还会不会说出绝不愿做皇帝那般单纯的话来。
  举事之日将近,我的心神也愈发不太/安宁起来,甚至失手摔了娘留下来的玉佩,低下头来暗自懊恼的同时,总觉得那玉上蜿蜒的裂痕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我看着蜷在我的床榻间睡得正香的崇睿,坐下来静默地看了他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今日之后,便不知我二人还会不会有如此温馨安宁的时刻了。
  ……
  我坐在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里,并不知晓阴沉的铁窗外轮过了几个日月。黑暗中时间的流动会变得相当缓慢,我阖眼坐在腐臭枯烂的蒲团上,心绪早已变得十分宁静。
  来来往往的狱卒不知在暗自嘀咕些什么,上面没有吩咐要对我们这些叛臣贼子用刑,却堪堪更是令人骇怕。
  李烑生平最痛恨背叛,而眼下背叛了他的人还是多年来被视若己出的义子。
  他会径直砍了我的头,还是凌迟处死?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是安心地在这牢里待着,只想着自己此番也算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萧浓情确乎背叛了我和李燝,可因我入狱前的一番挑拨,他亦无法再在自己的情人那里落得什么美名了。极乐侯封衔已撤,裴家自此沦为祸国佞臣,小侯爷断然不会再信他,即便两人还能长久以往地相处下去,这一丝已经生出的嫌隙也再修补不回从前。
  自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亦怨不得别人,只盼望李烑能看在两人也算是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教我死得体面些。
  “起潭……”
  几日水米未进的身躯已然虚弱不堪,我疲惫地按着自己的额角,一瞬间竟好似出现了幻听。
  不知道我死之后,那位心悦于我的御史公子能否尽快将自己大逆不道的意中人忘了;想来我这些日来其实不该对他那么好,若是给他留下了太多念想,也是祸事一桩。
  本以为我临死前的走马灯会是此时正被囚禁在府中的小侯爷,谁知一幕幕占据脑海的,却还是那个直到起事之日都还在为我煲汤炖补的身影。
  “起潭!起潭!!你怎么样了?”
  我蓦地睁开双眼,看到戴着镣铐踉踉跄跄的崇睿被推搡着扔进了我身边的牢房。他在看到我的瞬间便焦灼地想要扑过来,可惜被束缚的手脚却敌不过身后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终是被推翻在地,牢牢地落了锁。
  二人隔着一堵沉闷的灰墙,他看不到我,便只能吃力地探出一只手来磕碰我的铁栏,担忧地继续唤道:“起潭,你能听见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他们虐待你了吗?”
  我看到他挥舞在眼前的手,心下虽然诧异,却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想必是萧浓情素来不满小侯爷身边有这么一位亲密无间的竹马,妒火中烧之下连他崇家也一道算计了去,不但想就此囚了小侯爷做禁脔,还打算将他身边最后的依靠也一并铲除。
  我本以为若有朝一日御史公子被皇上入罪,那也定当是被我牵连的缘故,却未曾想到萧浓情早先一步便将他视作了眼中钉;如今我二人看来,却是不知谁更可笑些。
  “我没事。你……”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上前握住他那只抓在铁栏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
  闻言,灰墙的另一头总算安静了下来。
  许久才听到崇睿闷闷的声音:“起潭,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我本该觉得好笑才是;可却不知何故与他双手紧握,竟也当真觉得安然了不少。
  临死前的日子还能与心仪自己的少年彼此依靠着度过,我倒也着实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
  只是不出几日同我一样虚弱的崇睿便又被狱卒带了出去,道是崇徵与镇南王一案有所牵连之事还尚留有疑点,御史公子不便与我等罪证确凿的逆臣关在一起,还是带回御史府像极乐侯那般软禁起来便罢。
  我闻言松了口气,自己也道死在这少年面前是有些难看,便从容地松开了他的手,任他挣扎着被拖出牢房;消失在铁栏的尽头时,他回过头来朝我张了张口,似是要我等着他。
  我努力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也并未往心底去,只是又倚回了自己的破草垫,阖上双眼静静地做起梦来。
  哪知他竟当真又回来了。
  铁栏外传来狱卒窸窣而慌乱的脚步声时,我低头叹了口气,即便不睁眼,也知晓那养精蓄锐后悄无声息地遣进来、动作轻巧地将那些狱卒打晕的武林高手是谁。
  “起潭……”
  我抬眼看他,他便拉下面罩朝我扑了过来,下一刻却被铁栏撞得吃痛,这才赶忙弯下身,从被他点了昏穴的狱卒身上摸出一串铁钥来,满头大汗地一把一把挨个试,总算将这困我多日的牢房打了开来。
  我扶额苦笑一声,未曾料到他竟当真大胆到孤身一人来劫了狱,只由着他弯身将我的脚轻柔地抬起来,一边费劲去解得缠得无比牢固的脚镣,一边道:
  “我已在外面备了匹好马,还有些干粮和银两,起潭你连夜便可逃出京城;崇家在山东及湖广都有名望不俗的分家,这块玉符你暂且拿着,无论到了哪里都定然会有崇家人接应。”
  他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符给我,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
  我将那玉符拿在手中看了看,见他仍是专心致志地埋头对付着我脚上的玄铁,沉默片刻后,忽然出声道:“我从未喜欢过你。”
  “……”他正在为我解着脚镣的手一顿,平静道,“我知道。”
  我便又沉默下来,只静静着看他动作,想要道一句你这又是何苦,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傻子,当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傻子。
  ……
  他一路掩饰着将我送到一条极为隐蔽的羊肠小道,将准备好的盘缠与干粮递给我后,果然牵出了一匹品相不俗的宝马,这般便催促着我快些上马;听闻崇家府邸已被查抄,也不知他哪儿来的钱财为我置办的这些。
  我在他的搀扶下平稳地上了马,揣好怀里的崇家玉符,手中缰绳还未扬起,却又缓缓放了下来。
  “崇睿,”我回头看他,也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竟鬼使神差地低声道,“同我一起走吧。”
  崇睿闻言一怔,黑亮的双眸猛然迸出一道欣喜的光芒,却又随即黯淡了下来。
  他张了张口,垂在身侧的双拳隐隐握起,神情似有挣扎的同时,轻缓的话音里也透着显而易见的苦涩:“我自然想同起潭一道远走高飞……只是眼下我爹娘与家中阿姊都还尚在狱中,我不能……不能丢下他们……”
  闻言,我了然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知晓这等事本就是自古两难全,他绝无可能将自己的亲眷弃之不顾,而我也并不强求更多。
  ……
  临走前的最后一刻,崇睿猛然扯住我的衣袖,眼底流转过千百种复杂的情绪,终是微颤着抬起头来,咬唇道:
  “起潭……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是吧?”
  他站在拂晓之际的露水中,少年挺拔的身形满是令人怜惜的坚忍与温柔,依然还是那个心悦于我的情人。
  “是啊,”我看着他笑道,“江湖之大,有缘再会。”


第49章
  四月渝州城,日丽风清的祥和一天。
  渝州郊外的鹿蜀山上,我坐在山寨深处的关公像前,眯着眼睛惬意地大快朵颐。
  周围一片狼藉,眼前齐刷刷跪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山贼,悻悻地看着我霸占着他们寨里所剩无几的美酒美食,分明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我喝得微醺之后,便踩了一脚蒲团下的山贼头子,那山贼头子痛苦地**一声,抱着头看我道:“大侠,小的们已经被你好生教训了一番,劫来的银财与粮食也已派人还回去了,不若您就……就此回去吧……”
  我这才放下酒坛打了个饱嗝,扯出一方手帕矜持地擦擦嘴角,乜斜了一眼这些个不久前才被我打得哭爹喊娘的汉子,弯下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说你们,如今也是太平年代,平日里做点什么小生意不够养活自己,偏偏来这鹿蜀山上落草为寇?若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倒罢,放着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奸商不劫,反倒来欺负自己山下的百姓,啧,还敢狡辩说不是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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