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就渐渐失了李燝信任的爹也决心就此脱身,趁夜打点好行装,末了望着我欲言又止;我也知晓他是什么意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我根本再无法似他一般从李烑与李燝之间轻易抽身了。
爹想带小侯爷一起走,我也只是表面上应允下来,心下却道还差一点点,再一点点便好;待到萧浓情在这朝中立稳脚跟,我也为小侯爷将剩下的路铺平后,一家人便可就此团圆。
清早两人一起来御史府,与爹在朝中的挚友、却是李烑忠臣的崇徵含糊地道别。我与二老坐在竹园中,不多时便看到小侯爷正在假山后鬼鬼祟祟地看着我,末了又看向身边面色微红的御史公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会意地站起身朝他们走去,那昨晚被我偶然救下的御史公子便相当腼腆地被小侯爷推搡了出来,低下头来攥着自己的衣袖迟疑片刻,下定决心般望进我眼里时,开口却是告白。
我心下觉得好笑,彼时却也并未多想,随口便拒绝了他。
一时兴起拿小侯爷做了挡箭牌,谁知天真的御史公子竟也将这调侃般的几句当了真,自始至终都认定我心仪之人是他情同手足的挚友,也因此在日后惹出了不少笑话。
御宴后小侯爷被李烑留在宫里,爹也终是将侯府的事务暂且移交给我,留了封家书要我好好照顾小侯爷,孤身一人回了襄阳。
走在莫名空乏了许多的京城中时,我注意到自己身后似乎始终有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半晌便停下脚来,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树后看去。“御史公子一直尾随在下,可是有事?”
崇睿见自己的行迹已然暴露,便只得犹豫着探出了脑袋,见我挑着眉看他,神色淡然不似在动怒,便也终是慢吞吞地走到我身前来,挠挠头道:
“那个,起潭……”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是从容地看着他,下一刻便见他耳根处的红潮似是淡了些,鼓足勇气般开口道:“我知晓你心仪之人是晟鸣兄,本也没有插足的意图,只是我方才就起潭一事问过他,晟鸣兄说……说他对起潭并无情意,这也实在强求不来。所以我觉得,若是起潭不讨厌我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进我的眼里:“我与晟鸣兄自小一起长大,其实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若是起潭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那个……”
“……”
他说得结结巴巴,我听得一阵哑然。
这位御史公子的意思是,我大可将他视作小侯爷的替身?即便明知道喜欢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也想要我这个仅只一面之缘的兵部侍郎可笑的眷顾么?
先前只道这少年的告白是一时昏话,现下看来,竟是认真的了。见我微蹙起眉似是在沉思,他紧张道:“你讨厌我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顿了一下淡淡道:“御史公子品貌非凡,为人又谦谦有礼风趣如斯,在下哪里会讨厌,只是……”
还未待我说完,他便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正抱在我的手臂上;见我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便又赶紧收了回来,只轻轻地扯住我的一截袖,小声道:
“只需不讨厌我就好,即便起潭现下无心做我的情人,也可做个一道品酒论诗的友人。我不会给起潭添麻烦的。”
少年透着紧张的温润体温似乎还残留在袖口,我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动,便将欲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
他说得不错,眼前这位御史公子虽性子乖巧、平和温良,倒也确乎和小侯爷有些相似之处,都是教人一眼便能窥得见的清澈,所思所想也全写在面上,举止投足间满是少年独有的纯粹与热烈。
虽然我几乎独来独往了二十余年,这个节骨眼结交朋友也确乎是不合时宜了些,不过既是他不求我的回应,那么我想我也并不反感这个少年的亲近。
见我点头,崇睿似乎更高兴了,攥着我的袖口想了想,道:“明日城西清弥斋有场诗画展,听闻有许多山水写意大家会来传授笔法,起潭若是得闲,便同我一道去看看如何?”
我闻言思索了一下,想到萧浓情方才有些起色,距李燝的下一步动作也还有段时日,于是微微颔首允了他,心道难得空闲,偶尔去散散心也无妨;崇睿盯着我,见状又是眼前一亮,忙与我约定了时辰地点,生怕我反悔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
不过我确实后悔了。
也许我本就不该在一开始给予小侯爷天真纯善的贤弟这等希望,因为他第二日就偷了崇家祖上御赐的铁券进了宫,竟想求皇上将我这个男人嫁到他崇府上。
我坐在御书房外的紫檀屏后闲闲地喝茶,看着他与小侯爷两个人玩闹,又看到小侯爷果真已经着了萧浓情的道,心下唏嘘一阵后,便也起身进了御书房。
然后便被李烑笑了足足半个时辰,道是他还未曾料到一向清心寡欲的阿枫竟也会如此蓝颜祸水,把崇大人家的幺子都迷倒了去,还眼巴巴地跑来求他赐婚。
我便心凉了几分,知晓自己究竟是犯了多么愚昧的错误,竟将全然处于皇储纷争外的无辜之人牵扯了进去;虽然崇睿与小侯爷情同兄弟,与爹交好的崇家也不见得会被李烑放过,可若是沾上了我,便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若非是小侯爷不想自己难得开了情窦的贤弟伤心,我本不该继续与他牵扯不清。
可小侯爷既然发了话,眼下我又没什么事做,也就这么半推半就地由着他暧昧了下去。
见我没有拒绝他的追求,崇睿每日下学都会邀我一同去饮酒闲玩,两人便也很快熟稔了起来。他似乎从李烑那里打听到了些我的喜好,衣着打扮确乎符合我的审美不提,平日里预定的雅苑酒家也皆是我所中意的佳处,看得出是着实花了些心思。
抛开别的不提,崇睿与自小娇养的小侯爷不一样,崇大人平日里对他管教得极为严厉,读书习武都很用功,与我这等颇有些古板的人谈古说今,万事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倒也的确有些喜欢他;若他对我没有那等断袖的心思,指不定两人倒可以成为一辈子的知交。
只是这少年着实心思单纯,又或许是头一回追求心仪之人,暗地里的小算盘被我窥得分明。他了解到我知酒好酒,便托人从全国各地搜集来上好的佳酿邀我一道品尝,每当我气定神闲地尽数饮下,仍是面不改色地与他谈笑风生时,眼前原本满怀期待的少年都会显而易见地变得沮丧起来。
想来我虽然不会武功,酒量却从小出奇的大,他又仅只不满十七的年纪,想要灌醉我着实是困难了些;不过眼看这少年渐渐泄气,我心中好笑的同时,还是佯装酒醉了一次,想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抱着酒坛,佯装出双眼迷离的模样看向崇睿,见他双眸隐约漾出一丝期冀的火花,看向我双唇的目光更是隐含一丝渴望。他看着我,似乎是想要确认我是否当真有了醉意,犹豫良久后,竟大着胆子凑上前来,少年还带着些薄茧的温腻手指微微抬起,便抚摸在了我的眉眼。
见他打量得认真,我挑了挑眉,叹气道:“御史公子,我生得就这么好看么?”
崇睿点点头,下定决心般朝我靠过来,凉凉软软的唇轻贴在我的嘴角,又略显羞涩地赶紧撤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酒坛。
其实与真正花颜月貌的爹娘相比,我样貌虽然生得不差,却还是略微朴素了些,比不得城中那些芳名颇盛的青年才俊,更比不得在萧浓情归京之前被美称为京城双公子的他与小侯爷;而崇睿若是喜欢美人,也没道理十余年来放着小侯爷这个现成的竹马不断,却偏偏来断上我。
可能这便是孽缘吧。
【略】
【略】
“起潭……我……我喜欢你……”
情迷间,我听到他喃喃的声音。
第47章 徐静枫番外(三)
翌日清醒之后,我再没勇气去看那床榻间凌乱的痕迹一眼,穿戴整齐后便匆匆离开了御史府。
从未料到素来淡薄的自己竟也会有如此放纵的时候,原本只是打算与崇睿以友人相称,不教小侯爷的挚友伤心便好,哪知我竟会在酒意上头之际与这等涉世未深的官家公子破了戒,眼下更是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难得为此事乱了心神,又无法找受了风寒尚在病中的萧浓情商榷,便也破天荒做了回缩头乌龟,每每嘱咐管家寻出各种借口将登门拜访的御史公子拒之门外,平日里也多宿在兵部,生怕在这等混乱的情形下与他打了照面。
若御史公子只是一时意气,想与顺眼的男人断袖玩玩,我或许还可与他将错就错下去;可那晚他始终带着一丝执拗与坚定的神情却让我意识到,这少年口中的喜欢,竟是当真想要同我这等危险之人永修同好。
我无法回应这等心思,便也只能继续躲着他。
起初少了身边黏人的影子,我还觉得略有些不适应,夜半独自饮酒时也偶尔会想起他,日子一久却也全然放了下来,只淡然看着萧浓情与小侯爷拉拉扯扯,仍是做李烑在这京中最为信赖的义子,最为神秘的通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