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的话,朕膝下虽再无男嗣,不过却堪堪有几个伶俐聪颖的小公主。年纪稍大的两个,永乐和长宁都还未曾嫁人,平日里嗜书好学、果敢善辩,资质也相当不错,再由朕钦点的大学士管教几年,未尝不能成为我朝一代明君。”
“……”
我看看皇上,又看看身边那同我一样一脸呆滞的蠢鸟,伸出手来掏掏耳朵,直觉自己听错了。
“我朝可没有任何律法道是女儿不能当皇帝。”皇上瞥我一眼,神色似乎不像是在顽笑,抄起袖来慢条斯理道,“这历来只由男人来坐的皇位,武曌坐得,朕的公主又如何坐不得了?”
……
我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皇上不愧是皇上,平日里视朝中谏臣为无物也就罢了,眼下连让公主继承皇位的壮举都做得出。
不过想来这也并非无稽之谈,毕竟九死一生之毒尚在延续,且不论皇上日后是否还有为宗室添丁的打算,如今看来也只有公主继承了皇位,才可破解这传男之毒,为我朝诞下健康的皇嗣了。
我看皇上,皇上依然一脸惆怅。
许久才捧着自己那藤纹红釉的茶盅啜了一口,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后,叹气道:“就是长宁得知朕不可能将你许给她做驸马,心仪之人还是那萧家小子后着实哭了一场,朕这才随便寻个借口打了那厮五十大板,给朕的公主消气儿。”
“……”
我闻言微微一颤,想起当年那两位公主在御宴上远远窥我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感慨。
原来这才是萧浓情挨板子的真相,而我那现下还在渝州府衙操心哥哥的傻贤弟居然还觉得那是皇上在为他出气。
……
彻底放下心来后,我慢慢地喝着粥,跟皇上讲着这四年间在外游历的见闻,心情十足的雀跃,目光也不时地朝窗外投去,只觉得皇城内外春光明媚,实在很适合到外面去走一走。
皇上乜斜了我一眼,见我已是吃得差不多,便也没有留我继续待在宫中,唤人将食具撤下去后,便懒洋洋地开了口:
“去吧,眼下鸣鸣也着实坐不住,不妨去这阔别已久的京城中逛逛走走,晚上再回来陪朕用膳不迟。”
我这才回过神来,心情明朗的同时,响亮地应了一声:
“是,父皇。”
……
……
我背着手悠闲地蹓跶在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只觉得眼下依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景。
城中百姓皆上着工,客栈酒楼和包子粥铺的香气老远便闻得到;护城河边有搬货的脚夫来来往往,市集上也有艺人搭台唱戏。书肆门前的展栏倒是换了新,看样子又有红火的小说话本流行开来,只是不知如今最具人气的主角,已成了哪位不为我所知的佳人公子。
我看到曾经羞赧着予了我香囊的姑娘们正在茶馆说说笑笑,长发已是盘上了妇人的髻;昔日的同学也科考入了朝,散值后三三两两地小聚着喝酒,日子过得也惬意安闲。
恍然间我甚至好像看到了骊珠儿,如今比以往做花魁时圆润些,一手牵着牙牙学语的孩子,怀中也抱着一个襁褓,与身旁的相公在这城中的成衣铺挑挑拣拣,看起来着实美满。
掠过街头的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我,便也对我温婉一笑,消失在了和煦的春风中。
……
四年未曾在这京中走动过,我虽仍识得路,却到底还是生疏了些,一路上竟向旁人打听了两次,才堪堪寻得北廊湖的方向。
被皇上点为接待外宾的胜地后,北廊湖边的游园似乎又被修筑得繁荣了些,层层绿意在微风中粼粼浮动着,很有几分春日的懒倦之意。
见湖岸果然有一行人簇拥在盛开的梅园内,朱红的官服与花花绿绿的西域服饰远远地辨不清晰,我便登上高高的亭台,倚着白石围栏朝下眺望了过去。
碧波万顷的湖面上漂着几艘精致的画舫,绿荫下正与那西域使者说话的人一顿,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便与那正躲在亭台中暗暗窥着他的我四目相对。
他怔愣了许久后,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侧过头去与身旁的郎中耳语几句,便从那妃色满开的梅园中走出来,缓步登上了这亭台。
我仍是眺望着京城内外的湖光山色,直到腰身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臂缠上,肩头也被轻轻地倚靠住,眼眸便在阳光下惬意地眯了起来。
……
“晟鸣,我们回去种花吧。”
“……嗯。”
一样的人,一样的景。
便又想到那一年安沐里已不再是安沐里,我和崇少都还正值青春年少,徐静枫依然是京城中神出鬼没的白面侍郎,谁也不知几人的姻缘为何会被阴差阳错地牵扯到一起;直到尘埃落定之时,才觉得庆幸万分。
若说为何,我仍记得当年那碧绿碧绿的少年郎便是仰起这么一双幽然如潭的眼眸,在春日明朗的艳阳下微微一笑——
便是少年倾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