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好像有一只暗处无形的手,想要牢牢地把我锁在这京城一般。
见我摇头,皇上便捧着暖手炉在龙榻上懒散地躺了下来,悠声道:“朕先前思虑不周,只觉得带你去南方巡游一番,吓吓某些心中有鬼的逆贼也是好的;只是怎料萧璞死后便风波不断,朕思来想去,也觉得你现下留在京城才是最安全的。”
说罢见我神色似有恍惚,便又低声道:
“若有朝一日这天下成了你的,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也同朕一般去巡游自己的江山。”
……
……
我出了宫,绒靴踩在还未消融的雪地里,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皇上方才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头痛不已。
事到如今若我还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那我怕是当真成了憨批。
入夜,不算寒凉的微风吹落点点细雪,拂在我尚呼着热气的唇边。我慢慢地走在宫墙外,侧头望着那一座座熟悉又陌生的殿宇,头一回生出了切实的孤独感。
走到上城官家府舍云集的繁华街巷时,我老远看到一群御史正穿梭在灯火间,进出着一座不知是哪位朝臣的府邸,来往低语着些什么;而崇少正披着一件不算厚重的狐裘,站在灯笼下出神地朝里面张望着。
我站定脚步,犹豫着不知该上前打个招呼,还是径直绕道过去继续散心;哪知刚一抬头,便与那同样不经意间看过来的贤弟对上了目光。
崇少一愣,便高兴地朝我招手道:“晟鸣兄!”
“……”
我看着眼前天真烂漫、俊秀可爱的贤弟,忽然就觉得被治愈了。
便也终是停下了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坐在了扫过雪的石阶上。
见这周围都是些面熟的小御史,我想当然地以为崇少是在等他爹,便也陪着他候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天来。
想来本侯平日里酒肉朋友虽多,可无话不谈的知心密友,多年来也仅只崇贤弟一人而已。我看着聊到开心处就滔滔不绝起来的崇少,忽然想起自家贤弟平日里虽是看似傻得冒泡,可在太学门门课业都是第一,论理也是十足聪慧;于本侯现下的烦恼,也应当是有些见解的才对。
于是我定了定心神,见此时四下无人,便佯装无意般低声道:
“贤弟,为兄且来考你一番思辨。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了太子,你道这天下会如何?”
崇少看着我,噗哧笑道:“晟鸣兄成了太子?这又如何可能?”
我微红着脸咳嗽两声,正色道:“只是打个比方。譬如我就是当年那个本应死在深宫里的大皇子,不过被人偷偷掉包换了出来;现下皇上似乎又有些想让我认祖归宗的意思,你道这之后会是怎么个发展?”
崇少显然没有考虑我这话的真实性,只当我当真是想考他思辨,便认真想了想,挠头道:“背景仅仅如此么?大皇子为何会被人偷换出宫?”
见崇少不疑有他,我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便将当日在御书房中听到的种种以及方才皇上那番话,讲故事似的相当随意地给贤弟讲了一遍。
崇少听罢琢磨了一会儿,凝眉道:
“那我觉得,晟鸣兄就赶紧逃跑吧。”
我:“……”
崇少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得我编出的故事不足以考验他的思辨之能,好整以暇道:“大皇子当年也不过是孟贤嫔所出的庶长子,皇后现下又年轻康健,除非日后这宫中再也生不出一个皇子来,不然晟鸣兄能成为皇储的概率属实寥寥。”
见我神色一动,便又道:“是说这后宫中再没有其他皇子倒好,一旦有了,无论嫡庶将来也定然会视晟鸣兄为眼中钉,不问朝中事的极乐侯又难以似寻常皇子那般积攒人脉;而现下这朝中又恐有镇南王的眼线,若晟鸣兄不慎暴露了自己是皇子而不是世子的事实,想必处境其实十分危险。”
我沉默了许久,觉得贤弟这话属实在理。
眼下皇上是不是真的想让我做太子也还未必可知,多年来又只对我一昧溺爱,从淑妃娘娘刚诞下小公主、他便急忙要我娶妻生子来看,兴许他只是担忧自己日后难以生出皇子来,这才不得不予了我暗示。
照皇上所说,镇南王现下尚还觉得我是他的世子,因而我对皇上而言与其说是心仪的太子人选,倒更像是拿来牵制与威慑自己皇兄的一步棋子。
我看崇少,崇少不知深沉着在想些什么,忽然道:“而且……”
他朝我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而且就像晟鸣兄你所说的,皇上只道镇南王那边一厢情愿认定晟鸣兄是他的世子,可他又如何能肯定晟鸣兄就是他的皇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晟鸣兄当真是镇南王世子,那就……”
他在自己的脖颈上划拉了一下,我项上便蓦地一凉,下意识道:
“你当真这么想的?”
“随口胡诌的。”崇少摊开手,瞅着我那明显受惊的神色幸灾乐祸道,“毕竟晟鸣兄怎么可能会是大皇子呢,哈哈哈……”
我也跟着他笑,却是笑得一脸凄凉。
“……小侯爷?”
我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袭熟悉的影子从眼前府邸中飘然而出,风雅至极的轻裘裹在身上,腰间玉带佩环叮呤作响,端的是一副美人佳公子打扮。
崇少两眼一亮,当即起身拍了拍肩前落下的雪花,飞身投入了来人怀里。
我看徐静枫,徐静枫也挑眉看着我。
他目光幽深地抱着我家贤弟,犹豫着似是想上前来对我说点什么;半晌不经意般朝门内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脚步。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御史来回穿梭的门内,竟隐约窥见有一袭更加熟悉的身影朝这里逶迤而来。
然后我环顾四周,开始在心中默默推论起来。
崇少等在这里,是因为徐静枫在这里;
而徐静枫这个爱管闲事的白面鬼见愁在这里,便是因为这位倒楣催的京官家中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喜闻乐见的大案。
既然发生了喜闻乐见的大案,刑部的人肯定也一早到了,那么负责查案的——
不好,有埋伏!
我目光一凛,转过身去便想拔腿而逃,下一刻却被一双惊喜的手臂自背后紧紧地抱了上来。
“晟鸣!”
……
……
挣扎着被萧浓情拖走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崇少与徐静枫并肩站在雪夜下的灼灼灯影间,同时朝我递来了惆怅而又怜悯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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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与萧浓情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日子,倒也着实过得飞快。
老太后在年轻时的情郎故去半年多后,也终是拖着油尽灯枯的身子入了土,恰赶到年关的喜庆时候,京城内外便都没了过年的气氛,看起来比往年萧瑟了不少。
即便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也着实教原本亲情淡薄的皇上伤怀了一阵,加之我爹又迟迟不曾归京,便也没再提要我娶亲的事。
开春时我那一直在闷头读书的崇贤弟默不作声地干了件大事,竟偷偷在直隶登记了武举的考籍,打算先尝试一番武登科,去年秋闱就已经过了乡试。
本来历朝历代并不重视武举,崇少一路小心翼翼考过马步弓箭,直到会试第三场才堪堪露陷,被翻看着名册察觉到不对劲的监试御史匆忙禀了崇徵崇大人。
姓崇的京城统共就这么一家,还是武艺卓越俊秀非凡的公子哥儿,想也知道是他们顶头上司家的那位无疑。于是崇少被闻讯赶来的崇大人从策试的考场拎了出来,关在家中好生训斥了一番,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蔫蔫的,总归是放弃了武登科的念想。
看到崇少又老老实实地窝在家中背四书五经,不再去想当武官的混事,我这个做兄长的也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贤弟都这么努力,我也总不好再无所事事下去,读书比以往用功了许多不提,更是在武馆中将一身原本已荒废得差不多的武艺拾回了七七八八。
闲暇时也翻看一些农政民生相关的书籍,攒了些不知以后会不会用到的知识;反正艺多不压身,即便有朝一日生出什么变故,没了我爹的帮衬,极乐侯也定能做个独当一面之人。
令自己紧迫起来的好处也随之而来。不出几月,我便终于与萧浓情在床笫间打了个平手,不再做到最后只能一脸憋屈地任他骑在身上浪荡地自己动作,而是狠狠地将他掼在身下做了个昏天黑地。
总有一天本侯要干得这只野鸡美男忍不住哭泣求饶。
每次事后看着萧浓情餍足而香甜的睡脸,我都这么凉凉地想着。
不过眼下时日尚早,我也不急于求成,仍是这么半推半就地跟他过着,只要不去胡思乱想,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侯府上下都已经知晓了萧浓情的主母身份,任他在本侯眼皮底下将这府中事务理得井井有条,行事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他先是将我随身那些个娇俏的丫鬟安排去了别院,只许小厮和家丁来伺候,又将那些个骗吃骗喝的门客中貌美者也打发了出去,端的是不教任何可疑之人近我的身,似是生怕本侯被不知打哪儿来的狐狸精迷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