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 (海森堡的门徒)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海森堡的门徒
- 入库:04.09
三皇子梁辰极将羽箭搭上弓弦,左手食指伸出,托住箭首。他对这一击抱有必定命中的信心。
五皇子梁叔阳搭上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他。梁辰极没有回头,只是语气轻蔑地道:“五弟,你且候在一旁,看本王是怎么打猎的。”
“三哥——”梁叔阳的话被羽箭的破空声打断了。那箭猛地窜出,扎进头鹿的双眼之间。
头鹿颓然倒地,鹿群霎时陷入慌乱,犹如沸石入水。其中一头鹿猛然蹿出,向梁叔阳而来。他的坐骑一惊,嘶鸣着仰起前蹄。梁叔阳还未来得及抓紧缰绳,便被马儿掀翻,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尖叫。周遭的护卫滚鞍下马,要扶他起来,被梁辰极喝止住:“你们去找御医!谁都别动他!”
梁辰极拨开一众护卫,在弟弟身旁跪下。他掀开梁叔阳的面甲,看见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庞,不由地放低声音道:“叔阳,告诉皇哥,哪儿疼?”
梁叔阳颤抖着想说话,但最终发出的只有呻吟。梁辰极将胳膊垫在他的脖颈下,试图抬起他的上半身,他尖叫道:“疼!”
梁辰极抬起头,看见骑兵们都因为这意外而呆站在原地。他怒不可遏地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猎物!”
骑兵们回过神来,纷纷上马,循逃走的鹿群而去。
梁辰极对离得近的一名护卫吩咐道:“你在这儿候着,等御医过来。”说罢,他踩镫上马,向那群逐鹿的骑兵追去。
汗水从梁辰极的眉弓滑落,滴进他的眼睛。他用手背拭去汗液,将马鞭打出一道霹雳的响。
“快点,你这畜生!”他咒骂着坐骑,又挥出一鞭。马儿加快速度,离追赶的那匹鹿越来越近。
梁辰极松开缰绳,快速取出羽箭搭在弦上,矢尖瞄准鹿的脊背。在马蹄几乎悬空,而他的身体也被颠到顶点时,他松开了弓弦。
弓弦弹回,带起的劲风在他耳旁回响。与此同时传来另一支箭的呼啸,向鹿掠去。
梁辰极一惊,向那箭的来处望去。一个修长而高挑的身影正驭马从坡上奔下。
步蘅!梁辰极认出了那个身影。
直到十丈外,步蘅才勒住马儿。她声音清脆地说:“真巧,在这儿碰到三哥了。”
长庚随后而至,身后跟着一干护卫。他在近处勒住坐骑,当卢缓住蹄子,慢腾腾地向两人走来。
他手持马鞭,向梁辰极行礼。“见过三哥。”
梁辰极的目光在他们间游移,面色犹带愠怒。“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刚在打兔子,走远了些,恰在山坡上撞见这鹿,便追了过来。”步蘅说。
梁辰极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个转。他用马鞭指着步蘅,不善地说:“你没看见是本王在追那鹿么?哪里有你的份?”
“三哥这话颇无道理,”步蘅的语气也强硬起来,“这鹿是猎场养的,自然人人都可以猎。”
梁辰极不想与她计较,便翻身下马,向猎物走去。鹿还未死,没入它腿部的箭杆尚在微颤。梁辰极的目光逡巡一番,落在步蘅腰间的虎皮匕首上。他冲妹妹勾了勾手:“把你那匕首扔过来。”
“做干什么?”
梁辰极瞪了她一眼。“宰牲。”
“这鹿是我打的,不用你帮我宰。”
梁辰极盯住步蘅,没有说话。
“三哥,那鹿的确是步蘅射中的,”长庚说,“它身上是魏总司长奖给步蘅的雉鸡羽箭。”
梁辰极没有去看那箭,而是将目光移向长庚。他的神情让长庚想起邢少师,和明德堂的那个早上。但这次长庚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长庚翻身下马,向梁辰极走去。“三哥——”
“你别过来!”梁辰极猛地将马鞭向长庚抽去。
这一鞭去势极猛,在空中爆出厉响。长庚下意识地抬起右胳膊。鞭子打在他的袖袍上,绸布当中裂开。他的胳膊肘霎时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由地后退几步,被绊倒在地。
“长庚哥!”步蘅惊叫一声,从马上滚下。
梁辰极踩镫上鞍,在马背上坐稳后道:“步蘅,长庚,你们要多学点遵从兄长的礼仪,不要让本王去教你们。”
步蘅眼睛发红地盯着他,嘴唇发颤。但不等听她要说什么,梁辰极却已离去了。
步蘅捧起长庚的手臂。他的小臂外侧有道红肿的痕迹,晶亮的皮肤层几乎一触即破。步蘅流下的眼泪不慎落在伤口上,长庚嘶了一声。步蘅连忙放下长庚的手臂,不敢再碰。她偏过脑袋,泪水从她的眼角一颗颗地滑落,流过她紧咬的嘴唇和下巴,打湿了她的衣领。
长庚探出手,想帮她擦掉眼泪,但迟疑了一下,手在半空悬住。
一名护卫道:“殿下,我们回去罢,这伤可拖不得,小的也没有备用的伤膏,这——”
“对,说得没错,步蘅,我们该回去了。”长庚吃力地站了起来,步蘅连忙将他扶住。
长庚勉强冲妹妹露出一个笑容。“三哥的火气可真大,不过你还是赢了他,就像你在演武堂和他对练时那样,但这次他可输得明白响亮。对了,你猜父皇会奖你什么?这么大的一头鹿,肯定——”
“我不要那奖赏了!”步蘅忽然尖叫道,“我不要了!”
她啜泣起来。长庚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敢再说一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好像自己才是刚把步蘅欺负哭的那个人。他只好沉默地陪着她,心中有一点轻轻的自责。
他们脚旁的那匹鹿逐渐停止了抽搐。它流出的暗色血液濡湿了干草,棕色的云朵从它的眼睛里游过。
这天晚上,长庚因为受了鞭伤,没有去祭拜宴,而是躺在床上休息。
他将一只胳膊枕在脑下,盯着手中的丝帕出神。
这条丝帕以桑蚕丝织就,是母亲的遗物。它用的是双面绣法,正面的鹭鸶从背面看是丛金色月季,帕角绣有“庚”的字样。
长庚的伤口涂满了药膏,像有人在呵气,令他发痒。但此时他更在乎咀英阁中那昙花一现的怪客。他想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会住在房梁上。也许那人是阁里的精怪,不然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
乳母曾跟长庚说过不少与皇宫相关的志怪故事。这座皇宫是如此古老,以至于一个不起眼的青石板下,都可能埋葬过被仇杀的尸体。长庚觉得,那怪人也许知道的与乳母一般多,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他单手笨拙地把手帕叠好,掖进衣襟,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
远方的平原如虚影般起伏。一只鹰从月光下滑过,孤唳消散于夜色中。
猎场的主营帐内,祭典宴被肃穆的氛围笼罩,无人饮酒、对乐。帐中央摆着复刻雁起山脉的沙盘,上插有代表众骑兵营的各色小旗。帐篷穹顶织就黄道十二宫的图案,繁复精密。
皇帝端坐于红木宝座上,他身后是大理石屏风,黑白纹理交织出一副绝壁云海图。
参与这次狩猎的官员与皇子们低垂头颅,不敢发声。梁辰极似是感应到皇帝的注视,上前一步,猛然跪倒在地。
他狠狠地将脑袋砸向地面,连磕了三下,最后抬起头,额上满是朱红的淤印。
他咬牙克制住胸中的愤懑,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我的错,我一人担。”
站在梁辰极身旁的二皇子梁崇岳跪倒,稳稳地磕过一头后,沉着地说:“父皇,此事非三弟一人之过。儿臣作为兄长,没能履行看护弟兄的义务,难辞其咎,请父皇降罪。”
帐内众人纷纷跪倒。步蘅虽知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但也只好照做。她心中闷闷不乐,明明三哥一鞭伤了长庚哥,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为他求情?
众人齐声道:“请陛下降罪。”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站起,却眼前一阵发黑,不由地跌坐回去。他扶住脑袋,听见有人在呼喊,却没法做出回应。血液在他的耳腔里翻涌,像是涛声。他意识到自己老了,甚至都无法发怒,只能被迫看着梁叔阳的下半生在床榻上度过,而无法像年轻的自己,站在涯远关的箭楼上眺望雪原的景象。
皇帝伸出一只手,止住众人的聒噪。他睁开眼,一一看过他的儿子。太早了,少崧还没有做好出征的准备,而其他人……他捏住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再久一些。
夜里,长庚睡不着觉,便独自去了马厩。他没有马弁,所有杂务都是自己做。皇子们刚学骑术时,还每日喂马洗马,但半年之后,只有长庚还在这么做,直到现在。
满月明亮,将一切照得澄澈。寒风把长庚的头发吹得偏向一侧,他拉紧披风的领口以御寒。
一伙打更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士兵们没认出他是皇子,只当他是哪个大臣的儿子,便玩笑地说:“真是贵胄子弟,起夜也不愿用夜壶,非要绕远路去茅坑。”
长庚笑笑,不与他们计较。
远远地,马厩里的当卢便闻见他的气味,轻声嘶鸣。长庚走过去,解开它腹部的绳子,将鞍卸下。当卢晃了一下脑袋,鬃毛随之舞动。它偏过脑袋来看长庚,眼睛像琢磨得很光洁的墨玉。仅看着这只眼,长庚就能明白它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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