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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 (海森堡的门徒)


  一投入牢房,秦牧川便咒骂道:“他们此举未免太过!还能教我们怎么办?兵败自杀不成!”
  牢房漆黑无窗,地表铺了稻草,近墙根处有堆发臭的麻袋,权作歇息之用。能证明这间牢房关押之人的身份的,是墙角的一处坐便器具。若是寻常牢房,会以泔水桶替代。
  狱卒将牢门关闭,便切断了唯一的光源。牢房一时寂寂,梁少崧与秦牧川相对无言。
  过了会儿,他们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勉强看得清墙壁的轮廓。牢房不足三丈见方,若直起身来,脑袋会碰到顶部。墙壁摸上去是砖砌的。
  梁少崧沉思半晌,道:“牧川,同行的负伤士卒们,也被安置在牢房中了么?”
  在秦牧川回答之前,墙角忽然传出了声音。“殿下不必挂念,燕将军会安置好他们的。”
  梁少崧一惊,这才意识到牢房里还有第三人。
  梁少崧循声望去,看见墙角隐约的人影。直到方才这个人出声,梁少崧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莫是鬼魂不成?
  “萧坚?你怎么会在这里?”梁少崧道。
  “号子不够用了,把小的关在这里,”萧坚嘿然一笑,“的确比寻常牢房要舒适些。”
  梁少崧心中苦笑。小兵毕竟不比将领,到了这种境地也还是心无挂虑。他见萧坚在墙砖上敲敲打打,不知对方用意。但回忆起一路行程,愈发觉得萧坚不像普通士卒。
  萧坚专心聆听从墙另一端传来的回响,不知太子心中所想。回声闷重,他推测墙体厚约一尺。想从这里脱狱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寻他法。
  他转过身,对狱友道:“二位将领,既然眼前之事不可逆转,思虑过度只不过徒增烦忧。这牢房虽不比主将营帐舒适,但至少比在冰天雪地里挨冻要强多了。”
  秦牧川斜乜萧坚,道:“一芥子小兵,自然只顾眼前,怎能思虑长久之计。”
  萧坚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弟任肆杯,他刚才说的话,可真像师弟的作派啊。
  梁少崧走到萧坚身旁,也坐了下来,只是不像对方箕坐,而是跽坐。
  “别呼将领之名了,”梁少崧嗓音沙哑地说,“我们很快就不是了。”
  “燕将军的处罚还没下来,太子怎知就会落得如此结局?”萧坚道。
  “朔啸兵规最是严格,未履军令,当削职三级,罚俸一年,”梁少崧低语,“只是本王无爵位可削,不知燕将军会如何处置……罢了,想这些又有何用,不如睡上一觉。”
  “这就对了,”萧坚不禁抚掌而笑,“太子是聪明人。”
  牢房虽然阴冷,但因为过于疲惫,三人很快便沉沉入睡。狱卒送饭的响动吵醒了他们:地产的番薯干,稀粥和苞谷面饽饽。虽是糙食,但与行军途中无炊可用的绝境一对比,不啻于可口佳肴。梁少崧自小经礼训熏陶,即便饿到了极点,仍不忘饮食之仪。秦牧川和萧坚狼吞虎咽地将陶碗中的食物吃尽,仍觉饥饿。梁少崧要把自己余下的食物分给他们,但二人都没有要。
  一顿温饱后,他们恢复了少许气力。虽然三人都未负伤,但雪天长时间的跋涉,于元气损耗甚重,并非一日的休憩就能缓和过来。
  梁少崧一直沉默不语。萧坚靠坐在墙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默念经文,心中不作他念。
  梁少崧忽道:“萧坚,你是怎么进到军队的?”
  萧坚睁开眼睛,盯着黑暗,道:“被招募进来的。”
  “你如何进的探马营?”
  “通过选拔,自然就进得。”
  “你脚力功夫很好,是练家子?”
  “练过一些,祖传的老把式罢了。”
  过了半晌,萧坚以为梁少崧不会再说话时,又听见他道:“牧川,萧坚,等到稍后问审时,你们不要多言,此次出师不利,本王一人承担责任。”
  秦牧川道:“我身为佐将,未能及时进言,致使军情失利,逃不脱干系。”
  萧坚道:“我未能按照殿下指示探明官道,也当受责罚。”
  梁少崧失笑,道:“你们这是把脑袋往刑架上送呀。本王是太子,他们不敢处罚过重,但你们就不一样了。”
  秦牧川道:“燕将军没有处置王族的獬豸令,如果要判,需将殿下送往京城。”
  萧坚忽然站了起来,到梁少崧前单膝跪下。梁少崧一讶,正要开口,听萧坚道:“请太子擢我为近侍。”
  梁少崧眉头一蹙,萧坚疯了不成,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事?
  萧坚又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请太子擢我为近侍。”
  “……为何?”梁少崧道。
  “太子以为,自己是如何从敌人重重包围中安然而退的?”
  “萧坚!”秦牧川斥道,“当心你说话的语气!”
  梁少崧心中明亮,瞬间便想透了萧坚的问题。
  “是京城的人派你来的?谁?”
  萧坚摇了摇头:“我不能说。”见梁少崧迟疑,他又加了一句:“请太子相信,那人绝不会加害于你。”
  萧坚此言一出,梁少崧又多了几分怀疑。但他意识到,萧坚所说的一切都能奇异地自圆其说。从白陵举荐,到拼死传回敌人情报,以及在敌人围攻时作战,一道跋涉回关,萧坚的确一直在帮助自己。说萧坚别有用心,似乎缺少证据,但要直接相信对方,却不符梁少崧谨慎的性格。
  萧坚道:“先前在营帐中,殿下曾说若我要当近侍,还要做得更多……不知,要做到何种程度?”
  梁少崧一愣,正要开口,牢外忽然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声响。随后,一道刺眼的光射了进来,三人不由地眯起眼睛。
  狱卒拖长了的声调从那边传了过来。
  “燕将军令,押太子梁少崧,秦牧川至青帐候审——”
  在他们出征的时候,青帐还是点兵之地,等归来时,帐内陈设却大不相同。原本放置点将竹签的长台,此时摊开一册士卒名录,燕离鸿坐在台后,身着玄色武将服,头戴凤翅兜鍪,是只有正式的场合才会换上的装束。
  帐口站着一列手执长戈的士兵,为的是防止犯人在问询时猝然逃跑。
  秦牧川单膝跪倒,向燕离鸿行礼,梁少崧身为太子,行相同礼节于制不符,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
  朔啸是由以武立国的游牧民族开创,信奉苍鹰图腾,不似前朝有过多繁文缛节。宗传至此,军法一向严苛不改。按照传统,每一任皇帝,都需有少年军戎的经历,磨练心性,以免重蹈前朝哀帝沉迷艳词,武治荒废,以致亡国的覆辙。
  梁少崧虽为太子,但从小便受演武堂的规训,习刀剑马术,视燕离鸿大将军为武德国士。此番出师不利,梁少崧身为将领,要担负全责。而问责之人却是燕离鸿。一想到这,梁少崧的脸颊便是一阵灼烧。
  他站在营帐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燕离鸿叹了口气,缓缓道:“太子,匆忙将你下狱,是军法所定。战事无常,能力挽狂澜者,世间也算罕见。你们出军失利,其中必有种种曲折,这次提审,务要悉数告知于本将,以全审判之衡正。”
  梁少崧行过一礼后,将自出拔之日起的行军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其间略去人员、物资折损等细节,只着重于暴雪等关键之事,将每一日的调兵动向都说了出来。
  虽然他心中为愧疚之情所累,但思维仍然敏锐,吐辞清晰,只陈事实,不参杂个人情感。他记性本是极好,加之缜密逻辑,叙述得清晰有理。燕离鸿认真聆听,间或点头。
  梁少崧特意提到萧坚,称他处事果敢,提前发现敌军动向,警告全营。他们才能有所准备,不然怕是会全军覆没。
  听完梁少崧的叙述后,燕离鸿的神色和缓了下来。“如此说来,此役之败,全非人事所致。”
  梁少崧只是行礼,却不多言。
  燕离鸿一捻胡髯。“太子经年师从演武堂,知晓朔啸兵例。战场败北,惩治最为严重,更不用提在如此关键的战局之中。”
  梁少崧静静地等待燕离鸿的下一句话。
  燕离鸿继续道:“不过,此时前方战线吃紧,正是用兵之际。若贸然惩治将领,恐怕于士气不利。另外,涯远关建制属兵营,本无判刑之权,更不用提与王族子弟相关的大案。”
  梁少崧一抱拳,道:“此役所失,全在于本王一人领兵不当,愿负荆至京以请罪。”
  秦牧川连忙道:“末将身为辅佐,未能尽责,也应受并罚。”
  燕离鸿挥挥手。“这是自然。你与此案有连,是重要人证,需与太子一道进京受审。”
  梁少崧心中一动,忽道:“禀将军,首先探得敌军动向的萧坚也是重要人证,不知可否带上他?”
  燕离鸿眉头一皱,道:“探马营的那个探子?好罢,你们三人且同行。但这一路上,你们都是军囚,需听从押运之人的命令。此时通往东部的官道已被蛮贼所阻,你们要从南部阿兰那城折向京城。限你们两时辰内打点行装,俟午食后上路。本将调派十五名士卒将押送你们至阿兰那城,从那之后,此案将委予城主管辖,他将安排马车将你们运至京城。太子,你可有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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