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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 (海森堡的门徒)


  两名副将接下指令,快步走出营帐。梁少崧这才注意到萧坚还没有走。他招招手,让萧坚到沙盘这来。
  萧坚走了过去,与梁少崧并肩站立。梁少崧道:“萧坚,你能在这沙盘上指出敌营所在么?”
  雪原上有枚红色棋子,标示出本营位置,萧坚的手指向下移动,在一处高地后的背风岗停下。“约莫在此处,他们翻过这座坡,就能看见我们营地的篝火。”
  梁少崧捏住鼻梁骨,疲惫地坐倒在将椅上。
  萧坚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梁少崧喃喃道:“这战若是败了……我们……岂不是再也走不出这雪原……”
  萧坚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这时,他才意识到太子实际上比自己还小了一岁。他脱口而出道:“殿下,请您将我引为近卫。”
  这话出口的那一刻,萧坚清晰地从梁少崧眼里看到了怀疑。梁少崧脸上不再有任何茫然,他又带上了冷静和理智的面具。
  萧坚喉头一滞,后悔自己刚才说了那番话,但如果匆忙解释,肯定会激起梁少崧更多疑虑。他只好保持沉默。如果不是遇到暴风雪,他现在不会站在这,而是在探马营里做一个小兵,根本没有机会踏入营帐。也许梁少崧此时已把他视作趋炎附势,贪图爵位之辈,但这样也好,至少他真实的意图永远不会暴露。
  “萧坚,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没有任何近卫吗?”梁少崧说。
  “小的不知。”
  “多年以前,本王还在演武堂学兵法。本王的武伴,”梁少崧靠在椅背上,缓慢地回忆道,“他们家世代从戎,门中也出过几个武状元。本王与他年纪相仿,脾性投合,从未把他当作仆从,而是以友相待。有一次,我们在没人的后院里切磋武艺。起初,我们的过招都很谨慎,但二十多招后,本王露了破绽,他忽然用极快的速度将长枪刺向本王的心口。
  本王匆忙避开,但动作太慢,他的枪从本王胸口划过,血喷出来时,本王才意识到他用的是开了刃的枪。如果本王没有完全躲开,那一枪就会戳透胸口。”
  萧坚低垂脑袋,盯着自己靴面上雪泥融化后的污点。
  “萧坚,本王还没问你,你的轻功是从哪儿学来的?”梁少崧说。
  萧坚一躬身,但仍没有抬头看他。“萧坚不能说,请殿下原谅。但轻功不是枪法,不会让殿下受伤。”
  帐内紧绷的空气在梁少崧的笑声中消失了。
  “本王的话没能把你给吓住,要说你是个探子,本王可不信,”梁少崧说。
  “萧坚天生鲁钝,听不出殿下的弦外之音,”萧坚没有直起身来,仍是那副恭敬模样,但话里却毫无卑微的意味,“殿下吉人有天象,大苍神定会庇佑殿下突破此劫。”
  梁少崧敛起笑容。“你带回来的消息很珍贵,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本王会把你提拔为什长,至于要做到牙将、近卫一级,你还得立下更多军功才行。”梁少崧转过身,将注意力移回沙盘。“你且回营去吧,好好休整一下,夜里可有一场恶战要打啊。”
  在离主帐约三四个帐篷之外的地方,一列士兵正在和秦牧川对峙。那是一群服役已过十年的步兵,曾在燕离鸿指挥下,参与过诸多战役,但跟随太子这个初出茅庐的将军作战,还是头一回。他们大声地质问秦牧川,敌军在哪里,并认为在这么大的风雪里,说有敌人来袭简直是一个笑话。秦牧川严厉地驳斥他们僭越上级的态度。但他知道,无论怎么压制,那由不信任而产生的冷漠态度已经难以抑制地在营地间扩散开了。
  老兵们在秦牧川的回击下陷入忿忿的沉默。但一当他转身离开,他们又用粗鄙的塞北方言咒骂起天气,还有把一切带入绝境的统将们。即使已走出一段距离后,秦牧川仍能听见他们的骂声。士兵们对太子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他们认为,跟着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太子打仗,就等于送死。秦牧川知道,如果任由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不安的人心会瓦解士气。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那群人走去,同时拔出军官的佩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喝道:“非议高级将领,按军法处置,当责令问斩!”
  为首的那老兵没有说话,只是由下而上挑着眼睛看他。秦牧川怒道:“看什么看!当心本将叫军纪官赏你十鞭!”
  那人慢慢地垂下眼睛,神情屈辱得像是秦牧川要他跪在地上似的。围观的士兵们意识到,即使在这样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的时刻,最高统军的权威仍不容置疑。他们隐藏起不满的神色,悄悄地散开了。
  秦牧川要求在营地四周布置埋伏的军令被士兵以近乎作对的情绪机械地执行着。他们穿戴上冰冷而沉重的铁甲,冻裂的双手紧握住铁戈,脚步缓慢地向埋伏点走去。他们被寒风冻得毫无知觉,连虎口皲裂的伤口重新开裂也不晓得。那些高级将领!士兵们怨怼地想,他们只会呆在烧有煤炉的暖和帐篷里享受!当我们嚼马肉嚼得腮帮子都发酸时,他们指不定在帐篷里享用什么珍馐!
  慢慢地,营地里的士卒越来越少。他们跟随所属的百夫长,向八个方位散开。长戈拖在身后,在雪地上划出尾痕。缺了挡风的帐篷,寒冷更难以忍受。他们像蛰伏的冬兔趴在雪地间。火把被扑灭了,为的是避免让敌人发现布军的行踪。起初,士兵们还有力气诅咒这些命令,但寒意逐渐让他们陷入沉默。
  寒意越来越浓,但风雪异常地变小了。一些士兵已失去了知觉,但他们的同伍还没有发现。那些勉强保持清醒的人眺望着不远处营地的火光。只有很少的士卒留在那里,伪装出巡营的假象。他们带着恐惧去执行最后的军令,惊恐地等待将从黑暗中跃出的敌人。两边的士兵都在等待,一方在等待注定的死亡,另一方却在等待奋力一搏的机会。当最后还醒着的士兵也被睡意捕获时,马蹄声渐渐从黑暗的雪地间出现了,夹杂着狂热的叫喊与呼哨。一道污浊的洪流从夜色间冲进营火的光亮里,暴露出身着皮革软甲的骑手。他们手持弯刀,马鞍上系挂的箭囊拍打着高大马匹的腹部。他们蓄有的虬髯掩盖不住嗜杀的狂热。埋伏在雪原间的士兵从梦中惊醒。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响起,他们笨拙地爬起来,积雪顺着盔甲的弧缘滑落。他们努力用僵硬的双手握住短戈,等待第一批箭雨落向营地。
  这轮攻击对中冶骑兵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他们大多藏在帐后,或用随身携带的圆盾挡住头顶。他们预料到自己会遇见什么,因此有备而来。火把被马蹄和弯刀碰翻,鲸油流淌而下,燃着附近的帐篷。留在营地里的步兵被马刀从头劈开,即使有侥幸脱逃的,也会很快被骑兵追上。营地成了一团火球,迸射出的光芒将苍穹映照成了灰白色。
  如果不是在暴风雪中被困了三天,朔啸的士兵本可以发挥出他们应有的战力。但现在他们疲惫不堪,四肢沉重,没有力气挥动手中的武器。他们挥向敌人的攻击很轻易便被躲开了,接踵而至的是敌人致命的一刀。沉重的盔甲让士兵们无法灵活地闪避。他们在看清敌人的刀刃前,已经感受到铁器嵌入脖颈的凉意。
  在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极限的情况下,仍有一些士兵不愿屈服。他们组成三人小队,让其中一人为诱兵,从中冶的大部队中分散出单个骑兵,另外两名士兵潜伏于暗处围攻落单之人。他们用斩马刀切断马腿,在敌人被摔落后,立刻将短剑刺进敌人要害。但一旦敌兵冲速太快,这个方法就不奏效了。
  萧坚只穿了贴身软甲,重甲会限制他。在隐机山时,他背着师傅学过双刺和暗器,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防身。在战场上,到处都是进攻的机会。营地燃起的大火使他可以隐匿于火光的暗影间。他不时从黑暗中弹出石子,打在敌人的大穴上,给其他士兵杀死敌人的机会。他默默地想,他没有杀生,只是在帮别人,因此算不得坏了师傅的规矩。
  他从混战的人群间找到了梁少崧。太子在苦力坚持。他的雉翎银盔过于显眼,主将的身份不言自明,因此招来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秦牧川和白陵守在他身旁,保护着他。梁少崧的武术底子扎实,学的都是干净利落的军营招式,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挂彩。不过这一半也是因为两名都尉保护得当。萧坚弹出一枚晶石,打在一个中冶骑兵的眼球上,使他劈向梁少崧后背的弯刀偏了方向。那敌人捂着眼球痛苦地大叫起来,梁少崧转过身,用刀去袭对方的坐骑。马儿跪倒在地,那骑兵从马背上滚落,随后死于乱刀之下。
  梁少崧扔掉盔头,露出被污血和汗水打湿的脸。他的发髻散乱地垂在一侧。他大口呼吸着,吐出的白气在火光中十分清晰。他身旁的秦牧川替他用胳膊挡住一击,那负伤的手臂登时无力地垂下。他用力挥动另一只手,将偷袭之人从脖颈处劈开。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包围圈在缩小。他们叫喊起异族的话语,粗野地大笑着。萧坚能听懂,他们在说:“看看这女人似的将军!我们中冶可没有这么窝囊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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