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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 (海森堡的门徒)


  任肆杯回到十四皇子的院落时,正屋还亮着蜡烛。从推开一缝的窗户,他看见长庚正在烛光下看书,神情专注。任肆杯起了玩性,悄无声息地走到墙下,随后猛地从窗边探出脑袋,摆出一副狰狞面孔。
  长庚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向后仰倒,手里捧着的书掉在了地上。
  任肆杯翻进屋去,将窗户阖好,语带笑意地说:“又看书到这么晚啊。”
  长庚半晌才平定呼吸,但心仍擂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任肆杯从地上拾起那书,“咦?《东周列国志》?我不是说我会给你讲这一回吗?”
  “……等到子夜你都没回,我就先自己看了。”
  任肆杯用两根手指一戳长庚的额头。“你先去睡觉。”
  长庚盯着任肆杯手里的书,目光中有倔意。
  任肆杯只好盘腿坐下,翻起手中的书。其实这一回讲的是什么,他已记不太清,只有提前读过一遍,才能给长庚讲。但现在太晚,任肆杯难捱困意,便道:“给你讲个更有趣的,听吗?“
  “那第七十七回 呢?”
  “留给明天。”任肆杯心想,看来长庚是白日听学时睡够了,现在一点都没睡意。
  长庚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你说说看。”
  任肆杯心里好笑,但面上却仍然保持肃然的神色。
  “听好了,这故事叫‘好快刀’。”
  好快刀
  这故事是一个姓蒲的文人告诉我的,你可以叫他蒲生。
  蒲生虽是个书生,但嗜好收集宝刀。他曾去扶桑城的铁匠铺里,跟一位名叫大铁椎的铁匠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手艺,但很快放弃了。毕竟,他只是个书生,平日只在家中念书,身子柔弱。单就踩风箱这件事,他都做不好。
  尽管如此,他还是嗜刀如命,倾尽家财,也要买到称心的刀具。一旦听说哪里有宝刀,他便会立刻赶到那里去寻觅刀的下落。
  永昭年间,止戈附近出了一把很出名的快刀。蒲生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往止戈县城赶去,探寻快刀的踪迹。但在那时候,止戈附近闹流寇,乡间不怎么太平。官府加大镇压的力度,派了很多兵过去捕匪,一旦逮捕到匪寇,要求就地斩杀。
  蒲生赶到止戈县外一个叫章丘的小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大辟。时候是正午。他骑驴进村时,看见村口跪着十几个上半身赤裸的犯人。他们的脊背肉里都插了竹签,签上用朱砂漆写有“剐”字。刽子手头扎红巾,腰间别一把磨得很快的行刑刀,刀在日头下闪着亮光。
  带兵的喊一声时辰已到,刽子手拔出第一个人背里的竹签,正要举刀,忽听那囚犯大喊道:“且慢!请兵头行个方便!”
  站在一旁观刑的兵头问他要做甚。囚犯道:“小人听说大人所佩之刀甚是锋利,希望能用大人的刀斩我的头,让我死得也利落一些!”
  兵头答应了,将自己的佩刀交给刽子手去用。刽子手换上新刀,双腿蹲成马步,猛然发力,手起刀落。
  蒲生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在那时,众人却听见一声“好快刀!”的叫喊。
  蒲生睁开眼,看见那囚犯的脑袋正在离自己躯干几步之外的地上打转,双眼圆睁,叫了一声后便哑了。在场之人无不失色,刽子手抖得握不住刀,于是处刑只好中止,择日再行。
  蒲生虽爱好宝刀,但自己从未用刀杀过人,也没有见过别人杀人。他第一次见行刑,却是这样一番诡异的场景,吓得他对集刀这件事不敢再有什么念头。他回到家,看见刀架上摆着的各类宝刀,就想到那头颅飞出后,还能言语的样子,立刻差家仆把刀都贱卖了。
  我再见到蒲生时,他已经出了家,在五台山上习经。大概五六年之后,他的名声在当地传开,人人都说他是一位真正悟了道的高僧。
  长庚道:“为什么那人的头飞出后还会说话?”
  “因为那把刀太快了,快到人的脑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身体。”
  “那刀比你还快?”
  “比我还快,要快得多。”
  “比雷电还快?”
  “比雷电还快。”
  “那刀现在在哪里?”
  “没人知道,它也可能被毁了,那毕竟是一把很邪的刀。”
  “那蒲生的其他刀呢?”
  “有些被卖给文玩商,有些则被游侠买走了。”
  “你为什么不用刀?”
  “因为我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
  “难道有了刀就一定要杀人么?”
  “不一定,但用了兵刃,刃就总会有伤人的那一天。”
  “若有人要杀你,你却无刀自保,岂不是很危险?”
  “我有脚,可以逃跑。”
  “若那人要一直追杀你,你怎么办?”
  任肆杯一时想不出回答。他背后的伤在隐隐作痛。
  长庚似乎对刀的话题失了兴趣,道;“任大哥,再说一个故事行吗?”
  ”一个还不够吗?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明天不去明德堂吗?“
  ”明日邢少师休沐。“
  任肆杯叹了口气,躺在竹席上。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长庚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明天我去领一份食盒给你。”
  任肆杯翻了个身,头枕胳膊,似乎已经入睡。长庚连唤了几次,都不见他回应,只好从床上拖来厚衾,笨拙地盖在对方身上。他翻开木几上的《东周列国志》,从第七十七回 往下读,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了几行,又将书阖上了。
  他盯着躺在对面的任肆杯。从这里望去,他只能看到任肆杯散乱的发髻。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从挂衣的桁木上取下大氅,披裹住自己,将蜡烛吹熄,趴在木几上,很快便睡着了。
  当第一道日光将天空削亮前,任肆杯已在夜色中走过一套拳脚。
  除轻功外,师傅还教过他一套防身的拳法。但任肆杯多年未练,竟然都忘记了部分招式,因此这套拳打得断断续续。他心想,若让师傅看见了,必定又要罚自己站桩。
  师傅在传授任肆杯武艺时,以禅宗贯之,讲求不可言传的顿悟。这些招式多以防御为主,强调冥修自省。任肆杯习武时若有疑,去问师傅,得到的回答大都十分模糊,或以他物借代,让任肆杯听得不明不白。
  而师哥萧坚的武道与任肆杯截然相反。他师法密宗的“金刚道”,以“降伏外学,摧灭魔怨,安处道场”十二字为精要,从不忌讳施展杀招。除轻功外,萧坚还自学了暗器,将真气灌注于其上,以提高威力。
  因此,任肆杯每次与萧坚过招时,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但或许是因为萧坚总是主动进攻,任肆杯闪避的轻功才与日俱增。到最后,这种过招完全变成了体力的比拼——看是任肆杯先跑不动,还是萧坚先用尽追逐的力气。
  但任肆杯深知,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像师哥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一次交手,就会决定他的生死。任肆杯必须全力以赴地应战,而不能像以往一样逃跑。因为如果他转身离开,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就是长庚。
  为了行动方便,任肆杯常年只穿单薄的短褐。但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冷,纵然他体质再好,也禁不住如此严寒。
  在东五所各个皇子的住处接连盯了十日,任肆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皇子们依循往日作息,去明德堂或演武堂上课。而来去的太监中,也没有面生之人。染了风寒后,任肆杯不再往外勤跑,而是躲在屋里看书。若照顾长庚的老太监要进来,他就藏进屋后的院子里。
  夜里,任肆杯给长庚说故事。除了《东周列国志》,他还讲了《聊斋》、《战国策》,《酉阳杂俎》中的许多人与事。长庚总是一脸凝重地听完那些故事后,用一连串的问题将任肆杯问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二月二十七,是皇宫每年一次的孝悌会,按旧制在百善宫举行。一年中除了省亲外,也只有在这天,妃嫔与皇子们才能见到宫外的亲眷。
  从清早起,百善宫外已是一番忙碌景象。从各地赶来的的人们忙着从担车上卸货。主事太监将每户人家安置在指定的地方。每当有哪位娘娘与亲眷相认,又是一番啼哭或笑语。但那边的种种热闹,却与坐在主厅里的长庚无关。
  他把玩着拇指,忽听有人在唤自己,应声抬头,见一个太监甩搭着衣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十四皇子,您可让奴才一阵好找呀。客氏到了,正在厅外候着呢!”
  长庚立刻站了起来,向门外跑去。
  去年,他没能见到乳娘。那时秋江一带白缠喉肆行,乳娘的长子染了这种病,无药可医,几个月后匆忙下葬。乳娘在南屏寺守斋一年,誊抄佛经,为长子居丧。这些都是乳娘事后写信告诉他的。当时长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因乳娘没有来孝悌会而暗中埋怨了她很久,甚至连她寄来的信都差点扔掉。
  长庚一眼便从那群布衣间辨出了乳娘。她身着大红夹袄,正在向他招手。
  客英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右肩微斜,背扛褡裢,右手提一个布袋。那布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何物。
  长庚狂奔过去,一头撞进乳娘怀中。熟悉的桂花香气飘进鼻间,令他鼻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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