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雨中的对话,片刻不歇的在脑中循环。
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无一字错漏。
太子拼命压制住如鼓动的心跳。
上好的金丝楠木制作成的门一点声音都不曾响就被轻轻推开了。
阳光洒满门边,夹带着扑进来些许金丝楠木的香气。
闫真同乌达走进来。
太子看着他二人。
二人身后空空,让阳光洒了一背金黄,除此外再无他人。
闫真跪在地上,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犹豫一下,没抗住这诡异的气氛,也跪了下去。
太子看着他们俩,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成拳。
闫真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二字出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书桌后头正襟危坐的太子打断了,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人,拖不来一个宋春景吗?”
声音又低又重,这次连乌达都已经听出来,他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了。
闫真趴的更低了些,双臂扶地,将额头死死抵在地上。
片刻的安静就像行刑前的刽子手在等候午时三刻。
森然杀意尽赋刀锋。
光是知道下一刻将砍到自己脖子上就能将人逼疯。
闫真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乌达眼睛微微往上一抬,被太子神色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殿……”
“咣——”
太子一挥手,抄起桌上笔筒甩了出去。
金玉雕琢成的笔筒带着身体里全部家当飞了出去,里头尽是笔杆清亮没有一丝笑纹的珍贵物。
划过空中,“咣铛铛!”一齐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断笔残肢摔的四处都是。
闫真伏的低,因此只被砸到背上和后脑勺。
乌达直直跪着,被劈头盖脸砸了一脑门子疙瘩。
间隙中一睁眼,太子手指已经紧紧叩到了桌上,下一次扔过来的估计就是墨砚和玉石摆件了!
这可是要命的东西,乌达福至灵心,赶紧道:“宋大人病了!”
太子盯着他头顶与脑门。
他难得机灵了一回,闫真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病了有三天了!太子快去瞧瞧吧!”
一室寂静。
威压缓缓消退,片刻后消退大半。
闫真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被汗泅湿的脸,看了一眼太子。
有几缕发丝沾了汗,贴到脸上,一副水鬼落魄样。
乌达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仰着青红交错的脸,也盯着太子。
前方太子搓了搓指尖,一场迁怒的火发了一半,剩下的仍旧窝在心里。
沉着的脸愈发阴郁。
“是听说的,还是亲眼看到的?”他问。
闫真犹豫着说:“……听院判说的。”
乌达想了想:“上次去宋府,虽没有见到人,从门口就能闻到药的苦涩味,应当是真病了。”
阳光照得地上斑驳狼藉。
是满室笔杆子投下的残败阴影。
太子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他在装病,一来可躲淑嫔,二来……”
他停顿一下,眯着眼看一地零落,“可躲我。”
闫真不敢添火,低声劝道:“万一是真病了呢……”
“若是真病了,他那虚弱娇气模样,定不会拖着病体给虎威将军煎了药送去。”太子道。
“您忘啦,”闫真提醒道:“宋大人收了徒弟,宋府不止他一人会煎药了。”
太子一顿。
这话有理有据,说到了他心坎里。
闫真趁热打铁:“若不是真病了,宋大人哪次不是嘴里说着不来不来,却还是来了?”
沉默中,太子心中熄灭的火余恢叫风吹尽,顷刻复燃。
烧了良久。
终于,他道:“备马。”
闫真险些爬不起来。
感激的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只觉得平白受气,非常憋屈。
又不敢怪太子,只得敢怒不敢言的将这帐又记在了院判头上。
东宫外准备南下的诸人整装待发。
见到太子出来,侍卫长即刻上前要问行程,被闫真一把推开,推到了乌达怀里。
乌达将他捉到怀里,捂着他的嘴,“嘘”了一声。
侍卫长点头,乌达松开他,吩咐道:“点人,二十人……不,十人,配上刀剑匕首,随太子出去一趟。”
侍卫长不多问,立刻点了人数跟上太子。
马车就位,太子脚下不停,蹬了上去。
护卫十人依次散开,将马车团团围住,刀鞘的搭扣尽数拉开,方便下一秒就能拉出来杀人。
宋府不偏不正,住处不算人烟稀少处,也远远没挨到繁华街道。
东宫同宋府距离不远。
太子出行,行人规避仪仗,不可观察直视。
此时接近午睡时间,街上行人不算多。
一队豪华人马疾行在空旷的有零星散落的街道中央。
闫真亲自驾马,快马加鞭,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这本该出现在京郊的太子仪仗队,整整齐齐出现在了宋府门前。
双匹马稳稳拉着宽大车厢,严格训练叫它们停住脚后便一动不动,连尾巴都不再甩动半分。
双人坠队的侍卫分出一人,上前去敲门。
门仍旧是那扇紧闭的门。
小厮仍旧是那个胆小的小厮。
太子未下马车,先前那侍卫已经等来了回答。
小厮从门缝里望了望门外站的笔直的侍卫,问道:“可有拜帖?”
“可要通告吗?”闫真紧紧跟着太子行动的步伐,低声问。
太子随意的一摆手。
几大步跨过来,气势汹汹的站在了门前。
那侍卫自觉让开。
太子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便走上前来,“刺啦——”一声拔出长刀,精钢玄铁互相磨砺的声音叫人听了牙酸不已。
刀尖没叫太阳照上暖意,仍旧是森冷无比的骇人模样。
下一刻,白刀子从门缝里猛地扎了进去,用力往下一劈——
“吱哟哗啦”破碎声响起来,门栓被拦腰截断,门没了撑力,软软自开了一条缝。
太子绷着脸,抬脚一踹,那门破风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咚”一声,撞到的小厮歇脚的门房。
小厮脸色青白,发着抖后退数步。
脚下一个踉跄,虚脱般坐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唰唰往下滚。
太子接过乌达的刀,撑在地上蹲了下去,“认识我吗?”
他不常来这里,偶尔一两回也是前呼后拥,众人跪拜。
小厮并没如此近距离的瞧过。
那大刀仿佛是喝血吃肉的怪物,正朝着他发出恶鬼的笑。
小厮一动不敢动,筛糠似的抖,激烈摇了摇头。
“好,”太子看着他,微微一挑眉:“赦你无罪。”
“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太子来了。”他站起身,用刀尖拍了拍小厮的腿。
其实一触即分,根本没有划破他的肉皮。
只是来人气势十足,一脸阴郁,小厮顿时觉着腿剧痛无比。
擦着地往后拖了两步,挣扎爬起来,才瘸着腿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太子将刀还给乌达,“没事别随便拔刀。”
他优雅的擦了擦手,将手帕也还给手下,“尤其在这里。”
第29章
一行人站在门内。
不一会儿,宋春景人出来了。
先是露出个人影,衣裳扶风微微飘荡,顶着阳光的身影越来越近。
太子刚刚的气势凋谢大半,心里百味杂陈,不知头一句该说什么。
宋春景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看坏了的门。
面色冷淡的罕见没有行礼。
此间主人语气疏离不善的问:“殿下是来杀人,还是抄家?”
他似乎真的病了。
整个人都有些萎靡,除了眉目依旧深刻明显,脸色苍白无血色,唇也不比往日艳丽。
双颊微微泛着潮红,声音嘶哑不清。
病得不轻。
太子见了他这副模样,顷刻哑火。
窜了二丈高的脾气一下子掉回了原地。
既没打算杀人,也不打算抄家的太子殿下,沉默了。
就在这尴尬时刻,乌达“当啷”一声,将刀推回了刀鞘。
宋春景凉凉瞥了他一眼。
“无故持刀伤人,损坏官员财务,擅自闯入朝臣家舍,”他冷冷道:“看来殿下这太子一职,坐的太稳固了。”
太子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病了。”
他陈述道。
声音嘶哑低沉,比宋春景的嗓子还要磨砺几分。
宋春景冷笑一声,“劳殿下记挂。”
太子上前两步,想问那信怎么不回复:“前日我叫……”
“草民恭迎太子殿下!” 宋老爷闻了声,赶了出来。
行至跟前,跪在地上行了个跪拜礼。
爹跪下,儿子于情于理不该站着。
因此宋春景也跟着跪了下去。
宋澜问道:“殿下为何事亲临贱地?”
说着,他看了看大门,告罪道:“小门小户教不出什么见过世面的下人,均是不长眼的,未见过殿下失了礼数,万请恕罪!”
又叩到了地上。
宋春景也跟着叩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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