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桃灼,顾烨回身接过刑杖,双手托起高于头顶。
“请母亲责罚。”字字有力,声声傲骨,如战场之上视死如归,胜利与死亡之间不存在退缩。
知子莫若母,这孩子薄情也重情。不放在眼里之人暖不透他的心,放在心上之人以命相护。
到底还是老夫人心软了,不再责令刑罚,只无力的问了句,“你是当真了?”
良久,顾烨沉声回了句,“世上,再无陌子钰。”
如此,老夫人才稍有心安,无奈的挥了挥手,“你们回去吧。”
出了静安居,迎面直射的阳光略有刺眼。寒风拂过枝头,几片挂在树上的枯叶子发出瑟瑟之声。
顾烨身型笔直步伐沉稳,仿似适才挨的打未给他留下任何伤痕。可桃灼却瞧的真真的,那层血迹都已经渗到他蓝色蹙金长袍上,犹如盛开在后背的血色梅花,点点绽放。
桃灼解下自己的青色小袄,披在了顾烨的身上。
顾烨顿住脚步,开口之声低沉而磁性,“我不冷。”
“我知道。”桃灼点头,寒意令他瑟缩着抱起两肩,“是你后背的伤不能遇寒,若血液瘀滞,就好的慢了。”
顾烨一言不发的看着桃灼,深邃的眼眸如看不见底的潭水,将桃灼困于其中,慢慢溺毙。
那双狭长凤眸永远藏着万千思绪。有时,似日月同辉温暖着桃灼想靠近。有时,又似风雨无情令桃灼望而却步。
桃灼不愿再与他对视,默默的收回目光,“你先披着,反正从这里到听风楼也没多远。”
“桃灼。”顾烨唤。
“嗯?”桃灼仰头,再次触碰到顾烨的双眸。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声音很淡,仿似来自遥远,却又真真切切的入了耳中。
桃灼不知道这个“什么”究竟包含了多少,又或者,这个“什么”只代表着顾烨那颗冷了的心。
左胸处某一位置隐隐不舒服,似酸楚也似疼痛。桃灼凝视着顾烨的眼眸,轻声说着,“我什么也不要。”
你给不起的,我都不要。我喜欢你,从未想过把这种喜欢变成你的负担。我喜欢你,就是单纯的喜欢着。
那份纯净的爱意映在了纯净的杏眸中,如清晨的甘露,不容任何杂质,干净的令顾烨有些自惭形秽。
这次倒是顾烨先错开了桃灼的眼神,沉默着走了几步后,对身后的桃灼说了句,“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桃灼微有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第29章
门前柳枝抽新芽,檐上冰雪化成滴,似有春意悄然来,正是乍暖还寒时。
二月初,将军诞辰,只邀了三两好友,设宴听风楼。
兵部尚书之子徐天磊送上一株血珊瑚,色泽晶莹通透,泛七彩耀眼之光。此乃稀罕之物,着实令房中之人开了眼界。
“这玩意儿少见,你不会是瞒着你爹偷出来的吧?”程子渊很是怀疑。他与徐天磊是沾亲的,表兄弟,说话也就更直白了些。
“胡说。”徐天磊撇了撇嘴,清秀的五官尽显狡黠之态,“这是我从祖母房里偷出来的,我爹帮我打的掩护。”
众人傻眼。
顾烨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不合适,你还是拿回去吧。”
“别呀。”徐天磊轻掂手中折扇,“这可是我爹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往回拿啊。再说,送这个也是有私心的,已是弱冠之年,眼瞧着可以出征沙场,还请顾将军多多照顾,保我一条小命啊。”
半开玩笑半掺真,又惹众人开怀笑。
相比之下沈枫就寒酸了,只送上一个精致的白瓷瓶,约有手掌心大小。
“祖传的救命丸,就三颗,你省着点用。”
一旁的徐天磊见状,眼睛都看直了。撒娇似的缠着沈枫,“沈哥哥,等我诞辰之日,你也送我三颗好不好?”
沈枫逗他,“再叫一声沈哥哥。”
“沈哥哥。”
“再叫。”
“沈哥哥,沈哥哥。”
沈枫笑的两眼完成月芽儿,“好,等你诞辰时送你一颗。”
“怎么就一颗呀?”徐天磊垮着清秀的小脸,不高兴的嘟着嘴。
不等沈枫开口,程子渊阴沉着脸回道,“都说是祖传的了,你当是三七牛黄啊,一抓一大把。都二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逮谁跟谁撒娇。”
徐天磊自幼就惧怕这个总是板着脸的表哥,蔫蔫的耷下眼角,不再言语。
“天磊从来就是这个性子,你凶他做什么。”顾烨劝说。
“就是,比你可爱多了。”沈枫帮腔。
程子渊郁闷的一口饮尽杯中桑落酒,没好气的瞟了沈枫一眼。都说沈家公子聪明通透,心比七窍玲珑,可怎么就瞧不出自己的心思呢。
闲谈之间,精致菜肴已经铺满了红木八仙桌。砂锅煨鹿肉、八宝辣兔丁、银耳桂花鱼、葱烧嫩牛肉……
顾烨提起金丝竹筷,忽而一顿,转头对门外唤着,“桃灼。”
靠在廊木下无聊掰手指的桃灼急忙跑到门口,“公子有何吩咐?”
“过来一起吃吧。”
“啊?”桃灼惊诧过后,连连摆手,“这不合规矩,公子你们慢用,我在外面侍候着。”
“无妨。”顾烨轻笑,“你师傅和子渊都是旧相识,这位徐天磊徐公子也不是苛刻之人,你过来吧。”
桃灼还犹豫,却听沈枫笑道,“快点吧,离着老远我就听见你肚子叫了。”
“哪有。”桃灼羞的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歪头捏了捏耳尖。
觥筹交错,转眼酒宴过半。
沈枫放下酒杯,揉了揉嫣红的双颊,眼中已含了迷离醉意。
“我出去方便一下。”起身之时,身形已然不稳。
程子渊面露担忧,与顾烨说道,“我也出去一下。”
阳光甚好,但冰雪融化之时,风中还是掺杂着凛凛寒意。
程子渊小跑着追上沈枫,关心的问着,“冷么?”
沈枫摇头。
一路无言,待两人原路折返之时,程子渊按耐不住的一把拽住沈枫的衣袖。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程子渊是有些心急了,他从小又不喜诗书只爱舞刀弄枪的,不懂得文人含蓄,说话也就跟直白了些。
沈枫眨着迷醉的双眸,“什么?”
“我……。”程子渊欲言又止,总归是没经历过情爱的,难免会觉羞臊。
只是话都到了嗓子口,不说又憋的难受。程子渊急躁的抓了抓头发,而后拽着沈枫的衣袖将他扯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假山后。
“我,我喜欢你。”
程子渊鼓足了勇气表白,心脏撞击着胸膛,慌的似要飞出来。
风声穿透山石,似野兽发出“呜呜”的吼叫。程子渊将自己的身体抵在山石上,为沈枫遮去寒风侵掠。
沈枫神色平淡如水,程子渊的话未激起任何涟漪。
“嗯,我知道了。”沈枫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开,程子渊慌忙的再次将他拉住。
“你还没答应我呢?”
见程子渊急的涨红了脸颊,沈枫勾唇一笑,“我应该答应你什么?”
偏沈枫越是冷静,程子渊就越是着急,“我会对你好的,会一辈子护你周全。你若是喜欢,我,我也可以叫你沈哥哥。”
说完,耳根子一红,霸道之余又带着些许腼腆。
沈枫抬手掩住唇边笑意,“叫来我听听。”
“沈哥哥。”程子渊声音暗哑着,靠近沈枫的耳畔,再次唤着,“沈哥哥。”
与徐天磊不同,程子渊的两声沈哥哥似羽毛轻软,拨动了沈枫的心弦。
沈枫恍然间后退半步,与程子渊拉开距离。
从程子渊隔三差五找各种理由跑去半夏院,沈枫就隐隐猜出他的心思。只是这种事终归不雅,两人又皆是京中世家,传出去只怕给家族蒙羞。
忽然腰间一暖,未等沈枫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程子渊揽进怀中。
贴着沈枫鲜红欲滴的耳垂,程子渊哑声轻念,“沈哥哥,我与你之心如磐石不移,若有辜负,天打雷劈。”
这一瞬间,沈枫的心跟随着誓言沉沦。
沈枫叹息,“这种事若传出去,会受天下人耻笑。没有人会接受我们这段感情,我们的身后是整个家族。”
只觉搂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些,耳边的声音也愈发坚定,“宁负天下,不负你。”
爱意缠绵,如鸳鸯缱绻。誓言很美,却前路漫漫。
天色渐晚,送走了沈枫三人。
顾烨扶着泛痛的额头,带着一身酒气懒散的仰躺在床榻之上。
桃灼急忙过来给他脱下鞋袜。
“公子,你先趴着,我再给你的后背擦些药膏。”
顾烨眼神涣散的看着桃灼,酒后带着浓重的鼻音,“都好了,怎么还擦啊?”
“结痂了,不擦药怕留下疤痕。”
顾烨扬唇而笑,“身上那么多疤痕呢,不在乎多出几个。”
说着,眸色间忽然又渗出痛苦,只是那笑容还僵在脸上,“可有药,能医好心里的伤疤?”
桃灼轻轻摇头,心疼着眼前的顾烨。
若真有那灵丹妙药,我也就不会和你一样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