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皇帝当场逮到,那恐怕不仅是自己难以逃脱,还会牵连沈孟虞!
方祈抱着房梁,也不知是因为屋中炭火生得太旺,还是心底紧张害怕,他手心尽是湿滑的汗水,只得将身子再往下伏低些,整个人像蜘蛛结网似地粘在梁上,便是连指尖都不敢挪动一下。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落进耳中越发清晰。方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那些个脚步声中包含的信息,他在心中将这些脚步声与他平素听过的脚步声一一比对,出乎意料地在数名步声虚浮的宫人之间,发现了两道大相径庭的足音。
那两道足音节奏稳定,步履坚实,每一步都迈得干脆利落,一步一音,与行止之间常常拖泥带水的内侍截然不同,是习惯了杀伐决断的武将才有的气度。
帝王舆驾在暖阁门口停下,乱哄哄的脚步声亦像是忽然听清什么号令似的,齐刷刷地同时停在门边。
方祈看着一条影子跨过门槛,随日光一起溢进来,紧接着,另外两条影子也依次漫进来,他的视线直接跳过扶着脑袋走在最前头的尊贵帝王,还有中间半弓着腰亦步亦趋的中年武将,最终落在最后面腰背挺得笔直、然而全身却隐隐透露着漫不经心的小将军身上。
第47章 亲疏有别
“季卿先前为令郎求的婚事,寡人心中有数。今日召你们父子二人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什么时候求的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天恩,愿拨冗为犬子做媒,臣感激不尽。敢问陛下看上的,是哪家女郎?”
我不喜欢女人。
“季卿可有想过,结一门皇亲?”
“皇亲?”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寡人记得小将军当年武举夺魁时尚未及冠,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吧?寡人膝下长公主,上月宿疾初愈,近日便要返回京中,寡人思索着他们年龄相配,人品才貌亦是人中龙凤,与淑妃商量过,甚觉合适,就不知季卿意下如何?”
什么鬼,当我季家傻,不知道当年长公主是如何“抱病”的?
“永乐公主?这……这……微臣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爱重,下降公主,臣……臣惶恐,臣……臣谢陛下……”
哦,我爹不是傻,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给我戴绿帽。
“季卿不必行此大礼。小将军一表人才,武艺超群,放眼满朝才俊,可相提并论者屈指可数,日后定能成我大平栋梁,永乐嫁入你们季家,寡人和淑妃也可以放心了。”
您当年也是这么和太子少傅这么说的。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云崔,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
哦,看来我得去催催沈孟虞那家伙,明君仁主随便选一个吧,先把眼前这位拉下龙椅再说。
“臣谢陛下圣恩。”
呵。
季云崔顺从地伏下身子,跟在父亲身后跪倒在萧赞面前。和幼妹季云鸾一样,被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父亲买卖邀宠,此时此刻,他心中已无愤怒不解,只觉滑稽可笑。
卖就卖了吧,还非得拉着他入宫一趟,当着他的面假惺惺地演一出君臣和睦,耽误他去沈家寻方祈听戏的时辰。季云崔一边腹诽,一边磕下一个响头,他刚调整好脸上肌肉,挤出一个受宠若惊的夸张表情出来让父亲与皇帝满意,冷不防他的头刚抬了一半,额上蓦地一凉,一滴本不该存在的水珠自半空中飘下,惊得他差点没收住表情,双目一瞠,余光就向梁上瞟去。
这一瞟,差点没吓得他直接跳起来,把人揪下来就要问话。
方祈怎么会在这里?
方祈就在这里。他趴在梁上,见季云崔成功被他的汗水吸引,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在阴影里拼命冲季云崔摆手,又指指窗棂的方向,做了个“走”的口型,意思再明白不过。
季云崔在暖阁中接到方祈求助的示意,心中大惊。他再不敢漫不经心地应付皇帝,而是打起精神先奉承萧赞一番,又做低伏小迎合父亲的口风,甚至还赶在太医到来之前假模假式地装起神医,指点着那些在暖阁中服侍的宫人开窗透风,又让外面守护的禁卫四下散开一些,以缓解萧赞时不时头疼上脑之症的理由为掩饰,总算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为方祈争出一条生路。
“你让方祈去前朝做什么?”
方祈前脚回到沈家,季云崔后脚出宫,也急吼吼地跟了过来。他谢过章伯指点,推门踏进书房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惊怒交加的喝问。
方祈刚和沈孟虞说完他的宫中历险记,他见沈孟虞只是静坐沉思,没有多问的意思,遂又从旁边取过装满太子功课的木匣,正捧到沈孟虞面前,示意他查看。
季云崔语气不善,方祈闻声转头,没弄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他放下木匣,提壶斟了一杯茶水递给季云崔,让他消气,主动代沈孟虞回答:“季大哥,喝茶。我进宫是去找杜姑姑的下落,找了一圈摸到那处暖阁,本打算走的,却不想皇帝提前退朝,这才不小心撞上的。你怎么这么生气?”
“你……”季云崔接过茶杯,看了方祈一眼,有些语塞。
他也不喝茶,只是将发烫的杯子攥在手心,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盯着自他进门后未发一言的沈孟虞,脸色愈发阴沉。
他质问道:“这都是你让他做的?”
沈孟虞依旧沉默。
“是。”半晌,沈孟虞终于开口,却在回答了季云崔一个字后转头吩咐起正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方祈,“方祈,你先去伙房告诉顾婶儿一声,让她像往常一样放盐调辣就好,不必再单独给我做一份清淡的了。”
“嗯,好,我这就去。”方祈虽然还是搞不懂季云崔发火的原因,但他听得懂沈孟虞的意思,他没有继续杵在这里,听话地退出书房,将空间留给沈季二人。
在书房门被关上的下一刻,季云崔终于憋不住一路赶来积蓄的满腔怒气,他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脸色黑如锅底:“你在利用他?”
“是,”沈孟虞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堆叠的宣纸被杯中漫出来的茶水打湿,清晰的笔画晕成一片墨团,低声承认事实,“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你知道的。”
“可你从一开始,只是和他约定,让他帮你从冷宫偷出齐太妃。冷宫是什么地方,前朝又是什么地方,这其中的差别有多大,你难道不知吗?”季云崔逼问道。
“我知道,”沈孟虞道,“冷宫荒僻清冷,无人看顾,偶尔少一两个宫人,怕是十天半月都无人知晓。前朝人多眼杂,守卫森严,便是有一只后宫的猫儿跑进来,只怕送回去都要丢掉一条命,这些,我都知道。”
沈孟虞说这些话时吐字清晰,语气平静,从容地仿佛在点评春花秋月。季云崔无法理解沈孟虞这般淡定的反应,他此时只恨不得能将沈孟虞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季云崔不介意把结果说得更严重一些:“你先前不是说,他是你沈家的人吗?既是你沈家的人,你为何还要将他推入险境?你要知道,若是在宫中行差踏错一步,那可不仅仅是腰上中一箭的轻伤,而是直接身首异处的事啊!”
沈孟虞却道:“正是因为他是我沈家的人,我才会将此事交给他来做。”
他此时方才抬眼看向季云崔,将自己决定背后的考量说予他听:“身为族中子弟,宗族有难,自当使出浑身解数,尽全力匡扶救之。杜姑姑手上握有不少这些年查出来的线索,此事涉及机密,你我在宫中安插的暗线都不方便作用,唯有方祈的一身盗家功夫举世无双,可以帮忙查探一二。我只能用他。”
“好一个只能用他,”季云崔简直快被沈孟虞就事论事、据理力争的态度气笑了,他端起茶杯,一口饮下杯中剩余的茶水,反问道,“你若单单只是为了寻人,那为何不与我说?我便是暗中召集一群死士,让这些人入宫查探,都比你直接利用方祈来得合适!”
沈孟虞也提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小啜一口已经略微有些放凉的茶水,只带着些好奇地看向季云崔:“方祈是我家的人,你与他非亲非故,缘何如此在意?”
季云崔心中怒火烧得正旺,闻言也懒得继续遮掩下去,他大刀金马地一撩袍子,一脚跨在书案旁的小凳上,堂堂正正地在沈孟虞面前坦诚心意:“今天话我也就撂在这了,我之所以在意方祈,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我与方祈投契,我对他有好感,我不想看他以身犯险,有性命之忧。”
“我看上他了。”
“你……”沈孟虞端着杯子的右手猛地一抖,险些将杯子连带着杯中茶水一并泼到季云崔身上。
他坐在书案后,愣神地盯着季云崔,心中惊讶之余,甚至还隐约浮现出一丝嫉妒。
他嫉妒季云崔做什么?沈孟虞回过神来,他与季云崔相交多年,受不爱红颜的季小将军影响,对这男子之间互相爱慕追求一事早都见怪不怪,只当普通情感对待,此时的震惊,也只是对季云崔敢于光明正大坦白此事有些意外而已。
然而他沉吟半晌,最终却只是摇头,寸步不让:“家在人先,舍一人而为一族,祖上筑基,我辈立业,若只为个人安逸而弃忠孝于不顾,不说先祖在天之灵,便是我这个族兄,也无法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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