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祈没有说季云崔坦白心意的事,沈孟虞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但心里又莫名地有些发堵。
“你想去吗?”
“我想。”
沈孟虞胸口一窒。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方祈停下手,他在灯下转过脸,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沈孟虞,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更多波动:“但是我拒绝了。我答应过要帮你,我就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去玩的,我说到做到。”
压在心头的巨石刹那分崩离析,惊喜的潮水漫上来,却在退潮带走碎石的同时,留下数道名为愧疚的痕迹。
沈孟虞说不出话来,他恍惚地看着方祈,心中天人交战,震鼓如雷。
沈孟虞愣神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被方祈真挚的眼神盯得有些发麻,只得不自然地垂下眼睛,重新提笔,试图靠回信一事平心静气,勉强应付过去。
“你……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他的视线都落在面前的宣纸上,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那……好,我不打扰你了,你也早些回房歇息。”方祈低应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攥在手心几乎快被捂化的墨锭,沉默地向屏风后头走去。
沈孟虞坐在书案后,他眼睛盯着灯下泛黄的宣纸,手中挥毫,写下几个墨字,只是耳朵不自觉地竖起,分心听着一屏之隔的方祈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乖乖缩回榻上。
灯花忽然又晃动了一下,悄悄暗下几分。沈孟虞回神,他看着自己面前刚写下一句开头,墨团却已漫过半张纸的信笺,无奈地放下笔,将这张废纸折了折,随手塞到一旁等待销毁的密信中。
他拿起剪子拨了拨那垂头丧气的灯花,仔细剪去长尾,又将烛台端起来,置于眼前凝视半天。轻柔的呼吸声自屏风后头传来,烛焰随之跳跃嗡动,影影绰绰间,仿佛都正在做同一场美梦。
沈孟虞不敢打扰这一场美梦,他从一旁的架上取过披风,端着烛台站起来。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却在右手即将摸到门框时停了下来,落在地上的影子转了个方向,一步一步,就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向屏风走来。
人在屏风边停下,只有被烛光拉长的影子更进一步,汲汲凑到少年榻边。沈孟虞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方祈中衣的衣领上,他不敢抬手让影子去惊扰那张安稳的睡颜,他怔怔看了半天,右手最终只是微微抬起半寸,轻飘飘地落在少年肩上。
“方祈,抱歉。”
叹息无声而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猴子:我把你当爱人,你把我当弟弟,生气!
沈少妇:可你就是我的弟弟啊……虽然不是亲的,但【迷茫地被作者掐着闭嘴】
作者:儿啊,你抬头看看这章标题,何当共剪西窗烛,氛围都酝酿好了,你要是再不懂,注孤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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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稍微有点玻璃糖倾向,最近没有存稿都是裸奔,虽然有完整的大纲不过好多细节都是随想随写,会走到这一步大概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共剪灯花在我看来是糖,只是一人暗恋,一人懵懂,信息不对称,难免会有些酸涩吧
下章掉马蓄力中。
第49章 一波又起
自那日季云崔上门质问后,沈孟虞经过一番分析推理,他虽仍旧让方祈拿着他的令牌入宫寻人,然而却将前朝与几座守卫森严的殿宇排除在外,只让方祈在能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尽力而为,不要再像之前一样以身犯险。
方祈不知道沈孟虞与季云崔的一番争执,沈孟虞也没和他多解释什么,他这几日偶尔跟着季云崔在城中到处玩耍,季云崔待他一切照旧,他玩得兴高采烈,很快也就将此事忘在脑后,暂按不提。
这一日他寅时初起身,打算像前几回一样坐沈安驾的马车入宫送信。然而他才顶着一副惺忪睡眼,一边套外衫一边从屏风后转出,刚想要拿书案上的烛台点亮,方便洗漱,他刚勉强把眼睛睁开半条小缝,却猛地发现书案后坐了一人,唬得他意识瞬间清醒,咬着舌头大叫出声。
“沈孟……”好在他还记得眼下的时辰,最后一个“虞”字在舌尖滚了一下,挣扎着又吞回腹中。
沈孟虞一身衣饰已打扮停当,正是他平日里入宫教/□□时的装束。他坐在夜色的阴影里,没有点灯,亦没有翻动案上散落的书页,若不是方祈眼尖发现他,只怕他就要就着这一副姿势坐到天荒地老,一声不吭。
“你醒了,”沈孟虞从入定的状态中脱出,他借着窗纸间泻露出的一点月色看清方祈的表情,主动点亮灯烛,“快洗漱吧,沈安已近在等我们了。”
“嗯,”方祈正欲点头应是,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对,“我们……你,你也要入宫?”
沈孟虞擎起烛台走过来,上身虽还不能挺得笔直,但脚步却已不见迟滞。
他站在一脸呆愣愣望着他的方祈面前,扯扯方祈衣领,又伸手从一旁的柜子上取来篦子,将烛台放在一边,主动绕到方祈背后,帮他梳头。
他一边梳一边道:“我在家中修养近一月,伤都早好了。你先前帮太子传话,不也说太子曾问过好几次我何时入宫吗?我既身体无恙,那也该是还归旧位的时候了。前些日子,麻烦你了。”
方祈的长发被沈孟虞握在手中,不敢乱动。他背着身子,看不清沈孟虞面上的表情,虽然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自己不觉麻烦,什么事交给他来做就成,但他不敢将这些话诉诸于口,也没更多道理可以阻拦沈孟虞,他犹豫半天,也只能听话地轻轻点点头,顺手将束发的簪子反手递给沈孟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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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孟虞突然入宫,萧悦喜不自胜。他们师徒二人暌违多日,沈孟虞被萧悦拉着,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探病求安,他在柔仪殿中坐了半日,竟连一句之乎者也的学问都没空提起,反而说得都是些家常闲话,再琐碎不过。
这边太子迟迟拉着少傅不肯放人,那厢陈皇后听闻沈孟虞今日入东宫,知他先前遇刺的事,道是心中担忧,也遣人前来相邀问话,顺带着留用午膳,地方就定在内苑东头,芙蓉池上的迎波阁里。
沈孟虞前些日子与人书信往来,其中有一封书信寄出的对象,就是被季云崔称作“草包”的陈国舅。他在信中以不满谢氏擅权的名义,隐约透露出一丝愿扶太子上位的意思,探探陈氏口风,想来如今这消息也该传到陈皇后耳中,今日之宴,怕就是陈皇后代陈氏一门做出的回应。
陈氏有意,沈孟虞求之不得。他领着方祈,跟在太子步辇之后入得后宫内苑,只暗地里交代方祈四下看看可以,不要到处乱跑,转身跟着接引的宫人跨进阁中,欣然赴宴。
晚秋天凉,水阁门窗紧闭,阁中炭火烧得温暖,沈孟虞卸去一身寒意,在向陈皇后行礼后,于萧悦下首落座,静候开席。
昔年先帝在时,曾亲自指婚,将陈家嫡系长女嫁给萧赞,缔结姻缘。那时萧赞身为陈王,未远赴封地,也不参议政事,在朝中不甚闻名,陈家并不十分看得起这位皇家贵婿,故除了皇后性子柔婉,安分守己,一心一意侍候夫君外,陈家其他人待萧赞也只是淡淡,其热络程度,便是连普通世家之间的交际都不如。
然而谁料风水轮流转,先帝逝世未留子嗣,昔日最不起眼的陈王扶摇而起,竟直接登临九重。待到陈家反应过来想要靠着皇帝乘凉时,他们这才发现,冠深叶密的大树下已有一直在暗中襄助萧赞的谢氏先一步抢占阴凉,留给他们的,也只剩下大树边缘的一点点影子,别说能遮一族的人,就是遮一个人,都有些困难。
人心向来复杂,当懊悔惶恐的情绪累积到顶峰时,往往就是黑白翻转,怨意冒尖,所有的自责都会在这一刻化作对他人的指责,双眼红得滴血,便是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时候。
沈孟虞与季云崔当日定计,便是想要趁机拉拢陈家。萧赞虽然不喜陈氏,但他亦不敢让谢氏在朝中一家坐大,无人掣肘,故也只能耐着性子留陈家数人在朝,哪怕是微官末职,只要能牵制谢氏一二,便也不算无用。
风起青萍之末,星火或可燎原,沈孟虞看中的便是陈氏一族在朝中地位,况只要谢氏倒台,陈氏便是大平最有权势的外戚,没有之一。
他独自一人,身单力薄,为达成目的,也只有借势而上这一条路可走罢了。
不出沈孟虞所料,陈皇后宴上虽未直接言明陈家的态度,只是像旁人一样就着他受伤一事关切几句,又接着夸赞起太子的学业进展,然而她话中时不时提到的几句家兄,还有想要替族中女儿与沈孟虞做媒的试探,无不证明着陈氏一族对他的认可,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沈孟虞以居士的身份婉拒陈皇后拉红线的美意,陈皇后本就是代人询问,见他说得诚恳,也没有继续相劝。他们又说了几句闲话,阁中话音刚落,忽有一名宫女上前几步,伏在陈皇后耳边低语几句,似有什么焦急的事情前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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