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但告退去,越凌兀自思索了一阵,起身往坤宁殿而去。。。
黄昏,西厢内,一女子正独坐窗下静思。
房门忽教何人用力推开!房中人自是一惊,惶然站起,但见来人面色冷峻,心中已不安,面上却还故作茫然,嗔道:“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冒失,倒惊了小妹一跳。”
“你欲做豫王夫人?”冷冽的目光似要将人冻住。
略一沉吟,抬眸冲撞上那冰冷的目光:“是又如何?大哥以为不可么?”明知躲不过,便也无须敷衍。
“璧月!”南宫霁怒起,“你乘早打消此念!此事,我断然不会允!”
璧月低下头,斟了杯茶水端上:“怒易伤身,大哥且用杯茶,消消气罢。”
那人一挥袖,茶水泼洒一地。
璧月却毫无乱色,转回身:“大哥不许也无妨,但只要爹爹许便成。我与越氏联姻,于蜀中可是利事!”
“你。。。”南宫霁一脚踢倒了脚边的凳子,“你果真以为,我能任你恣意?”
“那大哥欲如何?”一瞬间,淡色已作了冷色:“璧月成今日这般,受尽欺凌与冷落,是何人之过?事到如今,爹爹对我已心灰意冷,不闻不问,而大哥你呢,你眼中除了他还有何人?既这般,璧月便只能自为筹谋!若不愿终此一生只得这般卑顺如虫蚁般活着,便惟有高攀上枝!”
南宫霁顿哑然:诚是,璧月成今日这般,他这做兄长的有不可推卸之责。然而,他已想出了补救之法,亡羊补牢,当未晚矣!
暗自平定片刻,转作好言:“先前大哥确有亏欠你之处,每思来,也甚懊悔。如今欲为弥补,只要你弃了那念,要如何,大哥皆允你。你若愿回蜀,我便劝说爹爹,为你重觅佳婿;若不然,你便留在京中,这满朝上下,或宗亲子弟,但青年才俊,可任你择选!只惟豫王,却是万万不可!其人品性,实是令人不齿,你若将终生托付,今后必然懊悔。”
踱开两步,璧月深深一叹:“有大哥这一言,璧月,便再不怪大哥了。”
南宫霁一喜:“果真?那。。。”
“只是,小妹此生,只属意豫王,还望大哥成全!”
南宫霁心顿凉。惘然回想当初,再看眼前的南宫璧月,似乎才觉,这早已不是当初那天真率性、凡事皆要倚仗自己的幼妹了。。
闭目长一叹:“究竟为何?”
“大哥的心意,璧月自知。然而璧月心中的佳婿,必是尊贵已极,能令璧月一生尽享安泰荣华之人!但论此,若说尊贵,除了今上,天下孰人能与豫王比肩?而论安泰,纵然位极人臣,却须知天威难测,仕途渺渺,显赫一时已难得,且遑论终生。到底,惟有豫王,才可保璧月一生无忧!”
此言,竟令人无从反驳。
南宫霁一声长叹,懊恼而去。
夜已深。
灯下,越凌静静啜着茶,不时抬眸看一眼那烦躁下不停踱步之人。一盏茶将毕,那人却还犹自长吁短叹。
越凌面露无奈,起手另斟了盏茶,置于对坐:“且歇片刻罢。”
那人坐下,端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面上的躁色重又浮显,抚额嗟叹。
“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些罢。他二人已非孩童,自知婚姻非儿戏,既是两情相悦,你若横为阻挠,岂非不近人情?”越凌好言相劝。
“两情相悦?”讪笑两声,南宫霁将璧月之言转述来,且道:“一面之缘,谈何倾心?越植的秉性你还不知么,与己无利之事,他岂能为?”一叹,垂眸似郁郁:“说来年余未见,璧月,也不知怎生会变成这般。。。我如今只怕,他二人各怀私心,到头来,祸人祸己!”
越凌敛了敛眉,抚上他手:“人皆有欲,本是寻常,若到底各得其所,也不失为好事。”
南宫霁摇头:“越植阴鸷深沉,璧月心性已失,易受蛊惑,我怕这二人一道,还酿祸端!想来越植愿娶璧月,无非是欲借我南宫氏之势,为其手中多添一枚可用之棋而已。”
“然你会为他所用么?”那人的眸光,竟显天真。
“自不会!”
“如此,还作甚忧心?他纵然再多心思,到底无一兵一卒在手,遑论成事!”一笑,还显戏谑:“你不是曾言,论心机,他远逊我,何况我还有你在侧襄助,何须杞人忧天?”
那人闻此倒是笑起:“此言倒是!你我但同心,旁人便无隙可乘!”眸光又一闪:“说来你这皇位,坐得实辛苦,既豫王穷尽心机要取,倒不妨索性让与他,你我从此远离庙堂,好生一览天下河山,闲云野鹤,自还痛快!”
那人笑叹:“此议是好,然我只疑心,他一旦得势,你却还能安然走得出这汴梁城去?”
南宫霁嘴角轻扬:“无妨,有你在,自会护我周全!”凑近拥住他,“须知此生,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人间百态好景,吾与你皆要自在共赏!”
闻者脸一红,轻嗔了声,听去似是“无耻泼皮”。。。,只是尾音未落,已教猝然袭来的深吻堵在了喉中。。。
又是一夜春宵好度。
两月后,豫王与蜀王郡主南宫璧月的婚事终得议定。
晏隆四年春,豫王越植续娶蜀王长女南宫氏为夫人。
第146章 合欢(大结局)
三月,牡丹奇擅洛都春。
正值万花会,一城之人皆若狂。城中,但有花处,处处摩肩接踵。
临窗而坐,望着楼下如织的人流,南宫霁讪笑一叹:“洛阳花会,名不虚传!”
对坐之人轻啜了口茶,开口却还带讽意:“怎的,后悔了?当日,不是你道心绪不佳,要来此散一散心的么?”
“散心只是其次,此回西京之行,我数年前便允过你,本是为一践诺言,怎言懊悔?”那人尚信誓旦旦。
越凌轻哼一声,还待出言,却见他已移目窗外,似教何物收了心思。循其目光望去,在熙攘的人群中,果真寻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正并肩而行。忽而,那女子在一卖花人身前驻了足,身侧男子也随之停下,静待那女子选花。
越凌一笑:“那不是你二弟与宇文氏么?”
南宫霁颔了颔首,目光却还停在原处。
此刻,那女子已选定了一枝粉花,男子付了钱,接过花要替女子簪上发髻。女子微一怔,似有意推拒,然抬眸见了男子似为失望的神情,一犹疑,终还垂下眸子,任那人替自己将花簪上。
眼看二人的身影将要消失在人海中,越凌望向对坐之人:“不去一见?”
那人缓缓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罢了,但知他二人安好便足矣,何必还去扰人清静?”一笑饮尽杯中茶,拉起对坐之人:“听闻兴隆寺一窠牡丹今春着花上千朵,姹紫嫣红,已传为奇闻!既来了,不往一瞧岂不可惜?”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易逝,眨眼,又将归京。
是夜,天清气朗,银练几缕,浅照满庭英霞,临风漫氤氲。
何处琴声,幽清婉转,却可惜还夹几丝杂意,似那弹琴之人偶而心不在焉。一曲未终,却戛然而止。
闭目欣赏之人略一诧异,睁眼:那原应抚琴之人此刻却垂手而坐,眉心轻凝,似怀惆怅。
“怎了?”轻声问去。
那人惘然一叹:“年光有限,奈何欢愉时光,总还易逝!”
起身踱到他身侧,抚上那副瘦削的肩:“怎又凭空起惆怅?若不然,且晚两日回去?”
那人一嗔:“说得轻易!到底怠政之名,又非落于你头上。”
说来也在理。南宫霁低头但忖片刻,便道:“来日方长,我且应你,今后,年年陪你西上访牡丹,可好?”
那人却嗤:“牡丹虽好,年年赏来,岂不厌烦?”
南宫霁一时无言。沉吟片刻,却抚掌笑起:“此言极是,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也当换处游赏!那明年,往南京赏桂,后年往北京赏枫。。。终有一日,可将中原大地走遍,到底也不枉此生矣。”
“空做美梦!”话虽如此,那人面上,终露笑意。
玉堂初静。
青帐才掩,薄衫半褪,却闻那人轻问:“当日你应我续来那半阙《满庭芳》,如何了?”
猝然一怔,南宫霁瞠目结舌。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堂中,一人独坐案前,偶书偶停,时笑时凝眉,不知多时,终笑而掷笔。又细品了一回,自是满面春风。
轻步入内,那人正斜倚榻上,读着本不知甚么书。
轻咳一声,惹那人抬头:“有了?”
且一叹,踱前两步:“月下花前,春宵未尽,却蓦然问新词。”
惹来那人不屑一嗤:“弄甚玄机!”
南宫霁还显委屈:“春宵难得,陛下却令臣填词来,可不令良辰虚度?”
越凌哼了声,复将目光转回书上。
“新词在此,请陛下过目!”躬身将那张墨迹尚未干透的薄纸呈上。
越凌接过,正阅着,那人已悄然凑近:“如何?”
似觉一股暖风徘徊在颈间,越凌面上微微一热,将那页薄纸塞还与他:“勉强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