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所谓悲伤肺怒伤肝,但杂绪扰人时,还当一为释放才好。
风去,湖上烟波已平,隔岸,何处烟花正绚烂?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钟鼓已二更,一轮满月已悄然跃过柳梢,盈光如练,铺满湖上。
不知孰人一声轻笑:“上元佳节,临湖玩月,确是美事,然于赶了一整日路而乏倦饥寒交迫之人,却算不得上选罢?”
怀中的身子轻颤了下,未答言。
“凌,为何不理我,是怪我回晚了么?”转回正色,一手抚上那张较之月光更为清润的面庞。
那人摇头,却依旧未睁眼:“这又是梦么?但一睁眼,你便消逝无影踪。”
望着那张满是憾色与伤戚的脸,南宫霁实是不忍。低头,与他额角相抵:“你现下再睁眼试试,且慢些睁开,眉眼口鼻,一处处将我仔细看清。此回,我必不会再消失!”
“果真?”那人心存余悸。
“定然!我何时欺蒙过你?”
片刻,“我。。。”那人低下了头,“我依是怕。。。”
语未落,一手已教那人执起握紧,“凌,睁眼看看,我就在此处,今夜,绝不是梦!”
越凌似还踌躇,然手上的热度与劲道,却令他不甘心再闪避,回握住那暖热的手,缓缓睁眼:先入目,是那满含深情的双眸,其下,英气毕显的俊挺鼻梁,再下移,至那撩人无限的唇。。。
眼前逐渐模糊起,不能再看清。。。
然而,已无妨。
南宫霁,是你,你果真回来了!
伸手,抚上那日夜思念的面庞,眼中滴滴灼热之物,已难止住,似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下,落在那人胸前、衣襟、手背。。。
“凌,我回来了!”复拥他入怀,南宫霁终也难忍凝噎。
孰道男儿无泪,只是未到触情时。
皓月已当空。隔岸,天幕之上又绽出朵朵金花,将这夜色渲染得无比美好。
人生虽难免别离,然你我自今后,惟有明月,再无愁心。
携手踏月,缓缓归。
春宵,怎能虚度?
水晶帘里,鸳鸯锦中,修竹玉树,琅珠连璧。一个玉琢璧雕,弱骨纤形;一个颀长丰伟,玉山挺秀。情动处,不堪迷离。意随风至,落满璧花。正可谓倜傥风逸,对雅致倾城,般般相得益彰。
“霁,你。。。受伤了?!”忽而,这安和却教一声惊问打断。
觉那手停在自己肩下处,轻为摩挲,南宫霁眉心微一凝,复低头,吻上那红晕微起的面庞:“小伤,无足挂齿。”
“然。。。”那人依旧不能安心。
“我不是无事么?良夜,莫教这等小事扰了兴致。”言落,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身下人尚未及醒悟:这笑意,与那眸光,为何皆如此玩味?身子却先一颤,一声轻吟随之而出,星眸一闪,已是半嗔半怨。殊不知,这等不甘与屈恼,在那**初起之人眼中,全作了撩人。。。
春漏促,残烛待挑。
梦中,还见他清眸流转,莞尔时,杏花堆雪,神伤时,清竹扶风。。。
一梦醒转,怀中,却已虚空!披衣起身,转过银屏,见那人正坐案前,独自出神,心中乍一轻。
“作甚呢?半夜起身,想何心思?”绕到他身侧,笑抚上他肩,“难道,还不觉乏?”
越凌面上一热,口中却嗤:“上元良夜,便通宵不眠,也无妨。只怕是有人不支,说着话便昏沉入梦了。这般虚乏,不如明日,叫朱贵善来与你开些良药好生补一补?”
“原来陛下是嫌臣。。。不济!”那人面色倏忽有些难解,倒令越凌不安。
见他绕椅踱了半圈,忽弯身凑到耳边:“既这般,臣还当将功补过,今夜,断然要令陛下尽兴!”
越凌一怔,忙闪身,正避过他凑上的双唇,得意一笑。孰料此,却更“触怒”那人,顿时欺身上来。。。
夜半,人还不寐,嬉笑逗闹之声,徘徊庭中,久为回荡。。。
这一场争斗,自以越凌败北收尾,只他却不甘愿,定要教那人为自己续来半阙《满庭芳》,才肯罢休。
原说他这夜半不眠,竟是在填词,当下已得半阙,南宫霁拿来一瞧,乃是:
匹练飞穿,半分银汉,落世千里清光。渐闻弦管,犹在水中央。元夜归人陌上,相携看、火树花狂。灯明彻、江山不夜,歌遍舞霓裳。
南宫霁一笑:“填词,早些晚些,又有何打紧?天色已晚,还是先为要事罢。”
越凌一哼:“你若觉为难便直言,何须寻藉口?”
言方落,却觉身子一轻,回神,竟已然横在那人怀中:“此果真非藉口,我已诺下之事,自不能实言!”
翡翠屏深,暖香惹梦,残烛无声尽。月西沉,玉签已报明,端个春宵苦短。
晓光已入户,恍惚睁眼,见一双清眸正盯着自己,一笑,伸臂将他揽过,偏此刻倦意复袭来,唇轻触了触他鬓角,又闭上了眼。
朦胧间,觉有一手在肩下轻为摸索,嘴角不禁轻一扬,却还作不觉,静享此刻温存。
“霁,你这伤,究竟是怎弄的?”声音极轻,似怕吵人。
许久,不闻答言。
越凌有些沮丧,以为那人又睡去了,正要起身,却教一臂揽回,有些无奈,却还顺从投入那温厚的怀中,双臂回环到他腰上:“霁。。。”
“哎。。。”南宫霁也无奈了,轻叹一气,抚着那瘦竹般骨棱突出的脊背,且一笑:“皆过去了,何必挂怀?”
九凤云芝,诚如周贺延所言,是九凤寨奉作天物之灵药,从不外与!然苗王念在与他南宫氏数十年交情,且他又一片诚心,与他两选:
一则,娶苗王族女为妻,这般,便是他九凤寨之人,再取云芝,自是名正言顺。只是,他此生,也须留在九凤寨,不得归返!
南宫霁自不愿。
二选,替他九凤寨养蛊!苗人深信,以王侯之心血可养出百年难得的王蛊!只是养蛊非易事,前后要历一年之久,成败须凭天意不说,即便最终养成,取蛊还凶险,一旦失手,便致殒命!
南宫霁应了。
生死难料,临别,遂与贵善定下一约:以一年为期,若到时不归,便是已遇不测,须替他转告那人,莫要再等!
虽今再言起时,已然云淡风轻,然越凌怎会不晓此中凶险?抚着那条狰狞的疤痕,眼中湿气渐氤氲,终不忍再看,闭眼将头埋进那处,泪湿薄衫。
“痛么?”良久,似呓语轻问。
摇了摇头,南宫霁抚上那轻颤的双肩:“取蛊前,我饮下一碗汤药,便昏沉无所知了,醒来时,已是数日后,伤口初愈,倒也觉不着甚么。”又一笑:“说来,当日养伤还费了些时日,实则我早已无碍,只那医者定要养足一月才放我出寨。正值年下,我匆匆回去拜望了父亲才入京,以致逾了一年之期,令你受惊,你可怪我?”
越凌摇头:你几度为我舍命,已有悖孝悌,此回幸得无恙,先归家拜父,以聚天伦,本是应当,我怎会怪你?
日上三竿,二人且才洗漱过,李老汉便送入茶点来。看其人腰背已微弓,南宫霁便心起不忍,道:“府中数年来只李翁独自操持,实是不易,不如再寻两个小厮使女回来,也好帮衬你些。”
老汉却摆手称不必,因道他二人并不常来,且平日有通儿在旁帮衬,已足够。说起通儿,老汉便喜色难掩:“通儿书读得甚好,明年便要解试了,老汉如今,是一心盼他高中!”
随意一言,却令那二人感慨平添:果是时日如梭,想当年初来时,通儿尚是一稚童,然转眼,也将弱冠了,想来若是褚老汉得知,也必欣慰!
“正因通儿须苦读,才更应添些伺候之人。”南宫霁还欲说服老汉。
“官人的心意,老儿心领了,然着实是不必!且不说这宅中事本不多,便是除了通儿,贵善也常与我帮衬,再说来,官人等好清静,人多了自还添扰。”老汉心意已定。
“朱贵善。。。”南宫霁似一沉吟。
倒是身边之人浅一笑,问道:“贵善不在么?”
老汉答:“在!只是昨夜去了广缘寺庙会,想必是尽兴了,天亮方回,这阵,正歇着呢。”
南宫霁看去是松了口气。待到老汉收拾了杯盘出去,便起身道:“我且去访一访李琦,晚些再去探你。”见那人面露惑色,还只得一叹苦笑:“昨夜这朱贵善便向我讨还先前许过她的好处,其人性情你知晓,我可不敢多拖延一日,且不言利息,仅凭她那张无遮拦的嘴,若果真将事宣扬出去,吾还难免背负无信之名,今后还有何脸面立足这汴梁城?只是偏我此回入京匆忙,身无长物,也只得暂去李琦处凑些钱来解困。”
越凌不禁一哂,要说朱贵善,逼债确是她所长,也难怪这人烦恼。而他既不向自己开口,自是不欲教自己轻看,这般,便也不好强与。遂随他意,先行回宫,想他与李琦也是许久不见,本当好生一叙。
这一日,似无比漫长,日头如何也迈不过中天去,但坐中殿阅着奏疏,越凌总难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