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少年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钱。”他很久没有吃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揉搓枯草团般沙哑。
他的话让朱瑙奇了一奇:“你如今没有钱,难道一辈子都没有钱?”
少年愣住。他似乎不太明白朱瑙的意思,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瑙,半晌没出声。
朱瑙等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愿意?”
少年依旧不开口。
朱瑙站了起来,惋惜地摇摇头:“那就算了。”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烧饼摊老板刘春:“???”
他刚发泄了一半的怒火被打断,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殴打这个抢他烧饼的少年。
朱瑙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一阵悉索响动,有人叫他:“别走。”
声音又哑又虚弱,朱瑙还是听见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少年的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许多,骨瘦嶙峋,满身是伤。他双眼泛红,胸膛起伏,喘息片刻方才平静下来,道:“我什么都能做。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加倍还你。”
边上围观的众人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朱瑙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是让这少年替他做工还钱?想到这里,众人心情颇为复杂。
洪灾至今已有月余,决堤的江水淹没数十村庄,毁坏千亩良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阆州城。然而阆州百姓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官府今年又加了几道新税。大多人家已穷得揭不开锅,谁又有闲心接济难民?
难民缺少生计,便四处偷抢坑骗。短短一个月,城里已出了三起杀人放火的事,据说都是难民所为。如今城里的百姓在街上见了衣衫褴褛的异乡来客,大多绕道而行,甚至有主动上前打骂驱逐的。也因此,方才众人见刘春殴打少年,才纷纷叫好。
一位名叫周福的摊主劝朱瑙:“朱老弟,你可千万别雇他做事。这帮狗东西,没一个好的。你真雇这小子回去,他手脚不干净还是小事,万一杀人放火,你都没处找人说理去!”这几天他摊子上的东西也让难民偷抢了好几回,他看到这帮家伙就恨得牙痒痒。
朱瑙笑了笑:“多谢刘兄提醒。”话是这么说,手却伸进兜里掏银子去。
周福见他不听,又劝:“哎呀,你这人真是。我晓得你爱财,那又何苦来出这个头?只当没看见就是了。你又要赚名声,又舍不得吃亏,想让那小子来替你做工还钱,我看你要吃更大的亏!”
那周福还以为朱瑙出来管这闲事,是想做善事博个好名声。又因为不舍得白给银子,才让那少年为他做事还债。朱瑙也不解释,只冲他笑笑,依旧掏了银子,交给刘春。
周福在他身后嗤道:“怪人!”
少年弯下腰,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烧饼,正小心翼翼地拍去烧饼皮沾的尘土,忽然一袋热腾腾的烧饼出现在他眼前。他诧异地抬头,只听朱瑙道:“那些已经脏了。”
少年想了想,收下朱瑙新买的烧饼。方才被他压烂了的那些他也没扔,照旧全捡起来,拍也懒得拍,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他低声道:“公子,我想先去个地方。”
朱瑙没问他要去哪儿,随意道:“行。走吧。”
少年带着朱瑙往城南的方向走,路上两人又聊了几句。
朱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少年老老实实答了:“程十八。”
“程十八?你是十月八日生的?”
程十八摇头:“不是。我是正月十八出生的。”
朱瑙了然,又问:“多大年纪?”
“十五。”
“涪州人?”他是听口音猜的。
程十八低声道:“是。”
涪州便是洪灾最严重的地方,听说那里房屋全被洪水冲毁,饿殍遍野,哀鸿千里。
两人穿过几条大街小巷,很快到了城门口,程十八竟是要出城。朱瑙心中已明白他要去往何处,便继续跟着。出城后又走了不多远,前方路上出现一座早已废弃的祭庙。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冲天的酸臭。自从发水灾,那祭庙便成了过往的难民歇脚的地方。
程十八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将那袋烧饼交给朱瑙,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公子到那里等我。”那废庙里有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程十八一来怕污糟的气味朱瑙受不了,二来他也不敢带着食物进去,否则必定遭人哄抢。
朱瑙便去树下站着。
程十八一个人跑进废庙,不一会儿背了个老人出来。他把老人背到树边放下,朱瑙这才发现老人也是瘦骨嶙峋,面如菜色,显然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老人的右腿已经肿胀溃烂。
程十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烧饼,掰碎了送到老者嘴边。老者饿得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颤颤巍巍张开嘴,半晌才将一小块食物吞下。程十八小声道:“爷爷,慢点,不急。”
朱瑙问道:“他是你祖父?”
程十八摇头:“我没有亲人了。”顿了顿,又道,“洪水来的时候我被冲走,他给了我一根树干,把我从水里拉上来。”
朱瑙明白了。
那老者如今虚弱的模样,别说用一根树干把少年从水里拉起来,恐怕让他从树上折一根树枝他也做不到。天灾人祸,能活着便已不易。
程十八很有耐心地把食物掰成小块喂老者吃下去,朱瑙也很有耐心地不催促。喂到一半,程十八往边上看了一眼。只见朱瑙神色淡淡地望着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程十八喂完了老者,起身走到朱瑙面前。忽然双膝跪地,对着朱瑙用力磕了三个响头,一字一顿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他所谢的,不是朱瑙今日为他付的钱,不是给他爷爷买的烧饼,也不是将他从刘春的拳脚下救出来。如今这年月,一顿饱餐之食,一块落脚之地,都救不了他的命。朱瑙给他的才是真正活命的机会。
朱瑙微微挑眉。
程十八又道:“公子,求你再救我爷爷。”
朱瑙回头瞥了眼奄奄一息的老者。这一身伤病,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他笑眯眯道:“可以。”
停顿片刻,又轻飘飘补上一句:“一切花销全从你工钱里扣。”
作者有话要说: 朱·资本家·瑙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滴
第5章 “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程十八被朱瑙带回后,当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他这一个多月的流离失所、忍饥挨饿,早已落下一身伤病。好在少年人恢复能力强,过了七八日,朱瑙再去看他,他居然已在院里扫起地来。
朱瑙问道:“烧退了?”
程十八颔首:“退了。”
朱瑙打量他一番。前几日刚带回来的时候,这小子脸色青黄,如今脸上已有了血色。瘦还是瘦,进补了几日,好赖不至于瘦得那么吓人。照这样下去,过段时日应当能痊愈。
程十八道:“我该做什么?”稍好一些,他便急不可耐要干活了。
朱瑙瞧瞧他那比扫帚柄粗不了多少的胳膊,思索片刻,道:“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程十八非常听话,立刻放下扫帚,跟着朱瑙往外走。
出了门,两人又往集市去。
朱瑙在集市闲逛了一阵,问了许多东西的价钱,却什么也没买。程十八忽然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很多人在看你。”
朱瑙拿起一个摊上的皮革看了看,又放下,漫不经心道:“是吗?”
程十八以为他不信,又轻声道:“右边推板车的那两个人看你很久了。”
正如程十八所言,此地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朱瑙,都是城里的商贾们派来的眼线。最近这段时日,朱瑙没有再收粮了,他卖的全是灾前收来的粮食。等货物售罄,他必然还要进货。阆州所有的商人都想知道,朱瑙日后打算做什么生意。
从前人们便知道朱瑙善于经商,经过此次洪灾,人们更佩服朱瑙厉害。于是众人暗中观察他有两个目的,一来怕他日后要抢自己的生意,好早作准备,早早提防;二来看看他有什么新主意,或许能跟着分一杯羹。
然而朱瑙并未往程十八说的方向看。他问程十八:“我很好看吗?”
程十八:“啊?”
朱瑙乐呵呵道:“要不然他们为何整日盯着我看?”
程十八:“……”
他嘴角一抽,不知这话该怎么接。然而他明白朱瑙并非没有察觉那些人的盯梢,便放心许多。
不一会儿,朱瑙走到一个摊前。摆摊的是个年幼的女孩,小脸乌黑,两只手指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漆漆的泥。她的摊子上摆的是些零碎的草药,一旦有人过来,她就怯生生地看着对方,也不主动开口招揽生意。
朱瑙弯下腰,指着她卖的金银花问道:“这个多少钱?”
女孩小声道:“一捆二十文。”
朱瑙问道:“只有两捆?”
女孩微微点头。
穷苦人家的孩子会去山里挖野菜,有时也能采到一些草药。若是采的量多,便卖给城里的药材铺。采得太少,药铺看不上,他们便到集市上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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