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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 (杜冒菜)


  承远王妃暗自心酸。
  “快到母后身旁,”皇后怡然自得,哄平怀瑱靠近,拂顺他跑乱的鬓发,打趣道,“今日瑱儿倒还准时,不同往日那样拖拖踏踏的。”
  “嘿嘿。”平怀瑱撒娇似的同她说话,“母后,瑱儿时常准时的。”话落才发觉一女子静坐一旁,一直将那目光柔柔覆于他面上,转眸望去竟是承远王妃,顿令他惊喜地眨了眨眼,“咦,王妃来了!”
  “太子。”承远王妃起身福礼。
  平怀瑱虽不常常见着她,但每每遇上,都觉这位王妃对他亲切得不得了,因而内心喜欢,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分寸,一溜脚跟便凑到跟前去热络。
  “王妃许久不来了,这回进宫里,给我带糖子儿了么?”
  承远王妃眉目间盈着少见的雀跃,取出早便备好的桃花糖给他,一边替他打开纸包,一边笑道:“民间的糖子儿算什么好的,太子在宫里要什么没有,竟不嫌弃这个。”
  “这个好吃呀!”平怀瑱捉两颗塞进嘴里,余下的也不客气,重新包好往自个儿衣襟里揣,“我要留着,分给瑾弈吃,王妃便全都赠给我了罢。”
  “都给你。”承远王妃连连点头,怜惜看他许久,一时不忍竟问道,“太子近来功课可好?”
  身后棠梨微惊,瞟见皇后越渐不喜的神色,忙低声提醒:“王妃……”
  承远王妃如梦初醒,窘迫之色浮上脸庞,然出口问话却已收不回了。平怀瑱倒没想得那样多,只知皇后疼他,王妃也疼他,大着胆子便将昨日堂上之事给抖得干净:“功课挺好,就是老爱瞌睡,昨儿下午被师傅逮个正着,被点了问题……可我聪明啊,还是答上来了,哈哈!”
  承远王妃忍俊不禁,纤指掩口笑出声来,别话却不好再讲,安静地等着皇后开口。皇后面色稍霁,佯作批评:“瑱儿不可骄傲自大,还需勤于学习,莫教你父皇失望。”
  平怀瑱转向皇后,笑脸卖乖:“瑱儿知道,母后可不要告诉父皇。”
  皇后无奈摇头,随后两相沉默,竟与承远王妃双双说不出话来。
  平怀瑱不曾察觉气氛诡异,还是小孩儿心性,独自欢快地闹了一会儿,直算着时辰想起何瑾弈快进宫来了,这才行礼告退,高高兴兴地离开。
  承远王妃亦不再逗留,得了皇后首肯,乘肩舆往秋华殿宜妃处去。
  轿上垂帘阻隔少许清风,盛夏时节即便是清晨也倍显闷热,承远王妃只觉憋得透不过气来,胸口胀胀地泛疼。
  “棠梨。”
  “奴婢在。”
  她落寞苦笑,把声音压得极轻:“我也想……听他叫一叫‘娘亲’……”
  棠梨垂首不应,唯恐王妃情难自禁,说出更多荒唐话来,想了想,柔声哼唱起舒缓民谣,予之安抚。
  歌声浅似溪流,绕不过宫墙,仅环在肩舆一侧。
  承远王妃闭上双眼,把雾气敛回眸底深处。


第四章
  静下来的凤仪殿中,婢女燎燃几点清神香,回到座旁替皇后揉按隐隐涨疼的额角。皇后凝着一双柳叶眉,微抬手指遣退室内闲人,同贴身婢女怨道:“雁彤……你说她来上一回,本宫这头便痛上一日,如何是好?”
  被唤雁彤的婢女指心挪一挪,往皇后扶着的地方揉按,话里小心宽慰着:“奴婢以为,娘娘当放宽心。”话落见皇后并无不悦之色,才又大着胆子接道,“太子永远都只能是娘娘的孩子,那些个事,即便是皇上也绝不允谁摆到明面上来。况且正因如此,王妃才是自己人,为了太子绝不会有二心。”
  “是啊……”皇后懂她话间道理,受了几分安抚,眉头却还锁着,缓缓叹出口气,“本宫也不是不明白,她从本宫这儿抢不走瑱儿。这宫里危机四伏,如今更连六皇子也出生了,瑱儿能多个人疼爱保护自是好事……可本宫心里总是过不去,每每见着她那眼神,好像时刻都在提醒着本宫,瑱儿身子里淌的是她的血,本宫难受得紧……”
  “娘娘切莫这样说,娘娘只管记着,太子的生母早便没了,世上没那个人。”
  皇后沉吟不已,良久点了点头。
  “好,那本宫就当她没了。”
  雁彤不再接话,静静地为她纾解头痛。
  话里承远王妃不知此处皇后心思,方随肩舆赶至秋华殿门,临入殿前才知宏宣帝竟也在此,一时进退两难,踌躇半晌迈进房中,故作平静地上前行礼。
  “臣妾拜见皇上,贸然前来,不慎冲撞圣颜,请皇上恕罪。”
  “王妃不必多礼,”宏宣帝免了她的礼,自宜妃床畔站起身来,坐至窗边榻椅上去,“来人,给王妃赐座。”
  房里小太监忙搬来紫檀灯挂椅,放置于宜妃床脚处。承远王妃福礼谢过圣恩,再问一声宜妃的安,从容落座后含笑关切道:“昨日听闻娘娘喜讯,今日便想来道声恭喜,娘娘不会嫌我唐突吧?”
  宜妃尚在月中,半卧在床,产后并无虚弱之色,不过一日便已面色红润,不难瞧出君恩之盛。此刻听承远王妃这般说话,又有皇上在旁,忙温婉应道:“王妃前来探望,我感激还怕不及,又怎会嫌你呢?”
  承远王妃表情浅淡,言语亲近,神态却始终不冷不热,侧身从棠梨手中接来雕花木盒。
  “娘娘如今正是补身子的时候,想来殿里也不缺什么,我不知拿什么才好,只好寻了这朵上品灵芝来。”
  “王妃好生客气,”宜妃示意婢女上前去接,收了人家的礼,自当回敬一二,“萱月,今晨厨房不是做了金玉枣泥羹么,快盛来一碗给王妃品尝。”
  “是,娘娘。”
  承远王妃先前才在皇后那儿吃了半碗燕窝糖水,此刻却不好推拒,只好向宜妃道谢。等待时候,宜妃又与她闲谈,方为人母,总爱说起幼子,道六皇子尚在乳娘那儿,不巧还未送来房里,没能给王妃看看。
  承远王妃弯唇摇头,也不知说与谁听:“机会良多,下回来总能见着。娘娘福厚,六皇子定十分聪明伶俐……我也曾做过母亲,知道娘娘心头能有多甜。”
  宏宣帝在旁沉了眼神,宜妃未察觉微妙之处,听了这话只想起承远王妃幼子早夭,出生不到一日便没了,不禁心软道:“王妃这样年轻,往后定多子多福。”
  “承娘娘吉言了。”
  屋外萱月归来,将一碗香甜枣泥羹呈给她。
  承远王妃了无胃口,方才的糖水有些腻人,实在吃不下去,然而碍于情面,仍拿小勺舀一口喂到嘴边。怎知这一入口,胃里顿时翻江倒海,禁不住搁下羹碗,以帕掩口干呕两下,顿时羞愧无比,起身致歉。
  宜妃看她如此表现并无不快,想了想笑道:“王妃这模样,莫不是……”
  承远王妃愣住,手掌顺着她的眼神轻抚腹部,惊得说不出话来,恍然想起这些日子总是食欲不振,信期也迟迟不至。她眼神闪了闪,目光匆匆自宏宣帝面上滑过。
  恰逢此时忽有奴才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在数步之外向宏宣帝跪报:“皇上!太子爷方才落水里了!”
  承远王妃倏然瞪眼。
  小太监却忙又改口,仿佛方才只是急坏了嘴,一不小心给说岔话:“皇上,奴才说错话了,是何家小爷落进了池子里,太子跳下去救,这才弄得一身湿。御花园里的侍卫已将太子与何小爷都给救上来了!”
  承远王妃闭了闭眼,缓慢坐回椅上。
  宏宣帝被他几句话道得情绪起伏,知晓太子无碍后沉声道:“掌嘴。”
  小太监自知说错了话,忙给自己几耳刮子。
  “行了,朕去看看太子。”宏宣帝站起身来,临行前行近床畔,拍了拍宜妃手背,话里意有所指,“你如今身子不同往日,好好休养,朕今夜会来看你。”
  “多谢皇上体恤,”宜妃满目柔情,撑身送他,“臣妾恭送皇上。”
  宏宣帝阻着肩膀让她躺好。
  “都不必送了。”
  承远王妃闻言未曾开口,只福了福身,眼睁睁看他离开,心慌意乱地独留秋华殿中。宜妃重又与她说话,她却仿佛听闻不清,勉强应着,这一刻如坐针毡,着实无力顾虑其他,心中满满皆是平怀瑱的安危……
  而浑身湿漉漉的平怀瑱正紧紧抱着同样湿漉漉的何瑾弈,看他怕得浑身战栗,悔恨不已。
  “瑾弈瑾弈,都怪我,我若当心一点就不会害你滑下去了,你还同我玩么?你可别不理我啊……”
  何瑾弈整个牙关都在打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向他摇头。
  平怀瑱愁死了:“啊?你不同我玩了?”
  何瑾弈一急,又点头又摇头,分不清到底何意。他想劝太子不要心急,他又没给淹死,怎么会不理他呢?只要活着,就有命理他。
  可惜平怀瑱眼下毫无耐性,干脆把他搂得更紧,小手拍拍背哄道:“没事没事,你不同我玩,我同你玩便是了。”
  大热的天,何瑾弈却因受惊而感到池水寒冷,嘴唇都有些失掉血色,原本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一听这话竟“噗”地一下笑了起来。
  “太子哥哥……”
  “嗯!”平怀瑱见他总算开口,眉开眼笑地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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