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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醉亦歌亦山河 (蕉下醉梦)


  “不。”庄盈笑道,“是毒药。”
  “冰魂蛊毒本就无药可解,发作时周身冰冷、深入骨髓、痛入心脉,难受无比,任何一次发作,身子虚弱之人,都有可能会冻了心脉、彻底挺不过来。而我手上这瓶嘛……是燧焰蛊毒。这种毒药,可缓解冰魂蛊毒一时之痛,以免失了心脉不明不白地去了。但是嘛……”
  庄盈笑着看了看一脸难以置信的祝政,说:“这燧焰蛊毒损伤心脉,用一次便折一次身子。不过……倘若不用嘛,冰魂蛊毒的毒发状态,你也看到了,简直生不如死。这缓解之药,要、还是不要,全看你。”
  祝政心中尽是情绪翻腾,他霎时间在考虑着许多的问题,庄盈所说是否为真?冰魂蛊毒是否真的无药可解?燧焰蛊毒损伤心脉、伤害多少?倘若不服用燧焰蛊毒,又会如何?
  庄盈见状,喜滋滋甜声说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求生不得和求死不能,上次先生做选择时,不是毫不犹豫选了求死不能么。即使常歌心碎心死,也要让他活着。”
  祝政愕然望了他一眼,只深觉此前因她是女子,戒心不足,谁知现在看来,此女子真如常歌所说,绝非一般女子。
  “祝政,你选不选?不选我可将这燧焰蛊毒丢河里听声儿玩儿了。”庄盈含笑望着祝政,口中却不住地催促道。
  不选,是眼睁睁望着常歌痛苦发作却无计可施。
  选,却又不知这燧焰蛊毒究竟如何伤身、亦不知庄盈所说话语当中,有几句为真。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先行拿了燧焰蛊毒,也算是多了一条备选。用或不用、如何使用,日后可慢慢再行思索。现下一犹豫,祝政真的害怕庄盈当即翻脸,不再给予。
  他捏了捏拳,撑着虚软的身子,准备行叩拜大礼。
  庄盈见状,乐道:“罢了罢了,我可受不起你这周天子折腰。我只是想告诉你,强求逼迫、确实可得。”
  她将手中的小药瓶信手抛给祝政:“这燧焰蛊毒,便送你了。服的越多,死得越快,悠着点用。”
  她巧笑一声,转身便出门去了,全身的银铃叮当作响。然而,这叮当作响之声在祝政听来,仿佛追魂索命的银铃。
  祝政呆呆从榻上捡起药瓶,将它狠狠捏入手心。
  一位高瘦身量年轻将领自床榻侧面的阴影中走出,站在了祝政身前。
  ******
  十七岁的常歌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口中随意叼着一支狗尾巴草。
  他望着空中云卷云舒,望着晚霞一点点晕染了天空的边界,望着绯红之色微醺了蓝天的颊。
  今日是他首战凯旋。
  归来之时,已成了周天子的祝政站在宫城门楼上迎他、又亲手帮他解下战袍、铠甲。
  众人都称赞常歌首战告捷、出奇制胜,甚至要比他的父亲常川将军当年、更胜一筹。
  常歌对这称赞倒是不以为然,望着这空中缱绻而过的云彩,却不知为何,心中却想起了面色清冷的王。
  他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消磨时光,却忽然见到父亲的脸庞出现在天空中。常歌的刚毅神色来自于父亲,但若论清秀灵俊的样貌,还是继承母亲更多一些。
  “啊!父亲。”常歌陡然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无需多礼,常歌。”常川说道,“这一仗,打的很漂亮。比为父当年还要出彩。”
  常歌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都是父亲和常家兵法教得好。”
  常川闻言,眼中却满是忧愁焦虑。他叹了口气,在常歌身边坐下,问道:“常歌……你对常家军,怎么想?”
  常歌仰脸,满满的皆是少年意气,他以狗尾巴草做戟一指,豪气说道:“常家出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常川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打好战役、保家卫国,是常家人的本分。”
  “是!”常歌笑道,眼中尽是欢欣。
  “但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除此之外,勿要有他想。”常川望着他说道,“我们手握青铜虎符、又一身杀伐罪孽,朝堂之上,本就如履薄冰。若是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各种死法……还不如战死沙场。”
  常歌望着忽然说出奇怪言论的父亲,心中盘算着家中几位无端横死的先祖将军,问:“我明白常家人是锋利的刀、是绝佳的剑,但为何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如此累累功勋,不应受君主赞赏、万臣叹服么?”
  常川被他的“君主赞赏、万臣叹服”小小惊到,立即警惕地张望了一圈,小声说:“勿要再言类似话语。”
  常歌疑惑地望了一眼父亲,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走他的疑虑。
  常川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常歌啊……我们会是大周最好的刀,但同时,也是他国诸侯头上的一把刀,此乃立场不容。南征北战、沙场杀戮,又罪孽深重,此乃道义不容。我们虽行正义事,但所作所为却为天下人而不喜。为他人所不容、为民众所不喜,故而常家挂帅以来,虽战功赫赫,但每一个……朝堂之上,皆是四面楚歌。”
  “父亲说的颇为复杂,常歌未曾历过朝堂之事,只觉得一知半解。”
  常川并未正面解释,而是引了《述志令》中一言:“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2]。蒙恬将军,义胆忠肝,依旧为杀戮过重而忏悔、为恪守大义而自戕。所以,这也不能全怪朝堂之事。南征北战,本就劳民伤财、犯下杀孽,常家将领守义、也感怀所犯杀孽,多有自戕,也实属无奈之举……”
  常川抚了常歌的背,轻轻说道:“我多希望,你能活在天下一统的年代,再也无需四处征战。你有三两子女,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父亲的话语越飘越远,好似随着天边卷舒的云彩一道离去了。常歌被一汪冰水冲着,万丈悬崖、顺流直下,周身都是透身彻骨的冰凉。
  他来到了漆黑的夜,无声飘着鹅毛的雪。
  父亲常川带着许许多多还未讲完的道理,垂着头跪在祠堂之中。
  是谁赐死的常川?
  许多年以来,常歌只是不愿思索、不愿深究。
  因为害怕真实的答案,一如冰冷的铁器,能一举刺穿常歌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论语·八佾》
[2]此句出自曹操《述志令》
*求别骂盈姐,小姑娘一个人拉扯滇南不容易,而且以后你们会回来大喊“盈姐好棒棒”的!

  ☆、燧焰

  鹅毛的雪冷了常歌的身子,他好似心中绽开一朵巨大的冰花,自心口开始冷彻骨髓。又好似在寒冷的深渊中越坠越深,霜寒将他冻的蜷缩,冻得指尖都结满了冰棱。
  这冰冷如影随形,却无计可施。
  一股暖意入了怀抱,未及暖透心房却冻成了冰霜巨石,沉沉地压在常歌的胸口。这压抑感让他透不过气,常歌无望地伸了手,终而在这冰冷的梦中醒来。
  原来这冰冷,不是梦。
  常歌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身上围着好几层棉被,但这些棉被却全如冰雪一般,更冻得他全身打颤。他的胸口,压着一个铜制怀炉,想来这怀炉,就是方才梦中的冰霜巨石了。常歌四处打量着,分散着自己对于寒冷的注意力。
  此屋四面白墙,穿斗式结构。檐上有些淡墨的绘画。果松格子门上雕着生动形象的麒麟,而梁头上细致地刻着蛟龙、彩凤等木雕。屋内家具陈设皆不似汉制,造型显得更为灵动夸张,还杂糅着些西域装饰。
  他看的出神,也以此转移自己抑制不住想要想着祝政的心。
  一位瘦高身量的人轻推了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新的怀炉。来人正是张知隐。
  常歌颇感惊讶,张口问道:“知隐,怎么是你?”
  张知隐走至床前,他惯爱将发丝尽数梳起,颇有些“月朗星稀”的意味,今日却少见地乱了些额发,散了些短碎刘海下来。
  他阖上了门,回身发现常歌已然醒来,带着一丝惊讶说:“将军,您醒了。”
  张知隐几步走至床前,轻声说:“将军,骠下得罪了。”他将常歌怀中已冻成冰坨的怀炉取出,又将手中新换的温热怀炉塞进拥着常歌的被中。
  燃着炭火的怀炉,触到常歌之后,未坚持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冷了下来、结满了冰霜。心口的寒冰怀炉惹得常歌生生咳了几声。
  张知隐低声叹了口气。
  常歌收了收自己的被子,干咳了几声后,接着问道:“知、知隐,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骠下听说将军单骑走滇南,颇为担忧,便跟着一路跟来,入了滇南之后,挨家挨户打听将军的行踪,这才在白水河边一位茶农家中遇到将军。”
  常歌点了点头,却闷咳一声:“辛苦你了。”
  “我再去为将军取些炭火怀炉。”张知隐见他着实寒冷难耐,颇有些焦虑。
  “不、不必。”常歌说,“这怀炉也撑不了多久。实在不必麻烦了。”
  常歌对他一笑,故作轻松:“而且,我现下已经摸着了这寒毒的发作规律。我来的路上,一共发作了两次,加上这次是三次,三次发作之间,只是可忍受的寒冷。我方才才发作一次,现下应当能支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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