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颇为震惊,问道:“这难道不都是为我大周,所以才平定六雄么?”
司徒空平静说:“我曾经也不懂。不过,我现在懂了。”
他扫了常歌一眼,眼中尽是冷漠的寒光:“你太狠戾、竟然无人能遏制住你。你就是一把架在各路诸侯脖子上的刀,他们如何能不恨你入骨?更何况,你居然两面三刀,先是帮着大周扼住上庸,现在又帮着益州直捣南阳,常将军……您可真是八面威风、为所欲为啊……”
他朝着常歌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恨恨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无论辗转至哪国,都会引得他国不忿、朝野动乱。常歌,如果你现下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廉耻之心,你就该现在立刻自戕!你对不起南阳、对不起祝政、更对不起大魏那些曾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常歌闻言忽然抬头怒瞪了司徒空一眼,一把捞过他的头发,恶狠狠说道:“你有脸提大魏?有脸提祝政?即使我再怎么对不起祝政,有你们以下犯上的司徒家对不住祝政?”
司徒空被他一噎,自知理亏,重哼一声,不再言语。
常歌将他一放,冷声说道:“你说我吃里扒外,捣毁南阳。我并不曾记得,我何时做了大魏的里、要扒大魏的外。”
常歌讽刺道:“你说我现在帮着益州军,算是个什么东西。那我倒想请教请教司徒将军,请问篡位夺权、改朝换代,这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司徒空咬牙,紧紧攥了拳头,跪在牢笼之中,却不敢看常歌的神情。
“司徒将军,好生威风呀。”常歌仿着他方才讽刺的话语说道,“宫城兵变,一夜屠杀。大周的天下,片刻之间被你们换了个干净。你对得起你卫将军的称号么?我还从不知道,原来祝政身边的卫将军,不是他的贴身防卫,却是你司徒家兵变的爪牙!”
司徒空被他这一席话气的浑身颤抖,却自知理亏,一语难发。
常歌望着他这幅心虚样子,心中全是洋溢的恨意。
他被祝政推入甬道,独自懵然脱身。长长冰冷的石道之路,他居然全然未曾想过祝政在当时,面对的是如何情形。
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他作为卫将军,本该是祝政最后一道防线,本该是祝政最坚固的铠甲、最结实的后盾。然而他却掉转手中的剑,将他刺入祝政毫无防备的心。
常歌听着这位谋逆反贼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觉得异常虚伪。以至于,望着他一脸懊悔愧疚的脸,除了恶心、别无他感。
“你一点儿都不冤。”常歌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今天这仇,不是为我,全是为了长安兵变、为了祝政。”
司徒空怆然地笑,未笑几声却转为了恸哭,哭了良久,他哑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便杀了我吧。”
司徒空不想多言多语,他已梦了那血腥之夜三年、悔了那屠杀之夜三年,三年来魂牵梦绕、尽是兵变之前的长安的天。
终而,他还是不懂大父。
常歌低声道:“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你方才怎么说来着?第一道刑罚,是万箭穿心;第二道刑罚,是流沙坑杀;第三道刑罚……”
常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常歌……我们曾共赴太学、一起对酒当歌。然而,你说说……现在……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司徒空怆然涕下,轻声叹道。
常歌皱眉望着又哭又笑的司徒空,只觉得此人浑身洋溢着虚伪,重提旧事,更引得他一阵恶心。他说:“知己才对酒,和你对酒,只让我恶心。”
常歌再也不想看到这位满口忠义道德的伪君子一眼,转身便离了他。对着远处候着的惊风仔细一番交待。
忽然,一只白色信鸽扑簌簌朝着司徒空的方向飞去,一旁的弓箭兵眼疾手快,直接将他射下。惊风见状,三两步上前,捡了信鸽,抽出信筒中的木篾。
上面只有九个字,却瞬间牵动了常歌的心——“滇南蓝月山庄,政病危”。
☆、千里
大魏。
长安城。
益州军示威般地在新野城门楼挂起了司徒空的尸体,万箭穿心。南阳斥候拼尽万死终于自尸体上解下了恩恕剑,连夜送回长安。
司徒镜抱着这沾满血迹的恩恕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地像一个寻常的老人。
司徒玄给四周候着的人打了手势,将他们尽数清出大殿之外。
“物彻。”魏王仍抱着恩恕剑,哑声问道,“你说,大父……做错了么。”
司徒玄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缓缓走近这位披着魏王外表的伤心的大父,搭上了他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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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景色绮丽,一汪蓝色玉带河谷横亘苍山之间。
远处,是成片壮丽的雪山之巅。
沿着山的一侧,凿出了不宽的道路,两匹骏马载着两人驰骋而去,马蹄疾疾,似乎对这滇南美景并无半点留恋。
一旁的一匹棕色宝骏渐渐地追不上左侧黑鬃骏马的速度,一个不小心失了前蹄。
常歌眼疾手快,迅速将棕色宝骏身上的军医抄起,丢在自己马背上。那棕色宝骏未来得及嘶鸣一声,便往悬崖之下坠去了。
常歌不敢怠慢拖延,看也未看那坠崖棕马一眼,一刻不停地奔赴目的地。军医在他马背上横伏着,颠簸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吭声。
“老哥哥,实在对不住,让你来一趟,还受这么多苦。”常歌见他难受,急忙说道。
这军医摆了摆手,艰难地吐出“救命要紧”四个字,当下昏了过去。
他们已不眠不休,接连奔驰两日两夜。自新野一路未停,直奔滇南。常歌只感觉饿的前胸贴后背、喉咙也好似有热火灼烧一般,全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吊着。
三千余里路程。
常歌满脑满心全是那句“政病危”,已无暇顾及其它。
自从上次卜醒提到祝政去了滇南,他便一直隐隐挂心。祝政长处庙堂,并不知这滇南之地的险恶,而他则在平定交州之乱时,同滇颖王庄盈交过手。
巧笑怒骂、喜怒无常。
这是常歌对滇颖王的印象。
她虽然看起来只想一位普通的娇俏苗疆女子,杀伐狠辣毫不次于常歌。除此之外,一手好蛊毒更是出神入化。上次至滇南,她的噬心蛊让常歌亲手刮骨、方才解脱。
但愿……但愿不是碰上了滇颖王。
常歌这么想着,又急急地驭了黑鬃骏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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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
益州镇北军营。
世子刘图南掀了主帐帘便走了进来,只看到卜醒一个人坐在沙盘边端着一碗新野板面。他愣愣地望着忽然走进来的刘图南,呲溜将口边的一小截儿板面条吸了进去。
贪狼剑眉星目,跟在图南世子身后进了主帐,大眼一扫,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常歌呢?”刘图南直奔主题。
卜醒放下板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末将卜醒,见过图南世子。”
刘图南不耐烦地挥挥手:“少来这一套。醉灵,我问你,常歌人呢?”
“我……这……”卜醒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起。
刘图南怒踹了一旁的凳子,说:“说实话!”
“常歌接了密报,二话不说就往滇南去了。”卜醒立即老实答道。
刘图南闻言颇为震惊:“滇南?!那可是……三千多里地!”
卜醒点点头:“是。不过,已走了两日有余了,想想现下,应当到了吧。”
刘图南步步紧逼:“为谁而去?可是那个山河先生?”
卜醒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世子一眼,说:“世子您都知道,为难我干嘛呢……”
刘图南走至主帐沙盘前的军凳坐下,扫了一眼新野沙盘,夸赞道:“此次新野一役,打的漂亮。”
卜醒立刻堆满一脸讨好笑容,嬉皮笑脸道:“世子过奖、过奖。”
刘图南翻他一眼:“谁夸你了,谁的计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
卜醒颇有些委屈:“那我也参与了嘛,怎么一点功劳都没了。”
世子无语道:“你的功劳?日日在人家襄阳城门楼前,指着别人鼻子骂。”
卜醒笑道:“你还别说,挺解气的。上庸被偷袭那次,骂了这么些日子,我已然在心中原谅他们了。”
刘图南颇有些烦闷,叹了口气,接着问:“我此次来,料想你估计也知道原因。原本是想拿下新野之后叫常歌回上庸一趟的,没想到这小子溜的这么快,我接了消息立即来了,居然还没拿住。”
卜醒提醒:“他真要走,谁拿得住?”
刘图南拍腿叹了口气。
卜醒敛了嬉闹神色,严肃说:“世子,我愿以我项上人头担保,常歌此人绝无二心,请世子放心。”
“我并非怀疑常歌。”刘图南轻声说,“三年来,常歌待我益州如何,我刘图南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卜醒像是大松了一口气。
刘图南接着说道:“只是……不知为何,上次派他去刺杀荆州那位山河先生之后,心中总是惴惴的慌……”
他忽然莫名看了贪狼一眼,贪狼只低着头,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