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耳边都是嬉闹声、劝酒声、咿呀戏声、笑声起哄声,不绝如缕。
最后人们的眼里,只记得一抹红色的身影在戏台上唱着一段《锁麟囊》。
“人情冷暖凭空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此刻的戏台上,就连拉京胡的伴奏人也开始嗑起了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唱戏的也不报幕换场,随心所欲地哼上几句。
毕竟,再怎么金贵的戏班子,听一整日,神仙也听腻味儿了。
最后尾音一落,三个班子的戏子们纷纷退了下去,西洋戏法登台亮相,众人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再度拼酒。
按照规矩,唱得好的戏子是要拿赏钱的,今日军统府大喜,赏钱更是多得惊人。
杨管家死后,府里一个叫赖二的家丁被抬了抬身份,帮着料理事务。这人虽然干活儿算勤快,但是唯有一个缺点,喜欢狎妓,尤其喜欢男旦。
赖二将所有戏子叫到一个小房间里,一双贼眼在几个唱戏的青衣面前看了看,突然见着一位身着大红戏服的戏子,打扮像是方才唱《锁麟囊》的,眉眼分外剔透,腹内便是一热。
他故作正经地将赏钱匆匆发给其余几人,便叫他们退下,对着那个戏子说:“你先等一等,方才老爷说你唱得好,要格外赏你。”
那戏子点了点头,便留下了。
赖二等着其他人都走光了,把门一锁,贱笑两声,色眯眯地说:“我问你,想不想要赏钱呀?”
戏子点点头:“想。”
“光想可是没用啊,你得表示表示呀!”赖二坐在椅子上,大腿微张,拍了拍自己的腿,“来,这儿就咱们俩人,让哥哥我爱一爱你,自然这赏钱就有了。”
“这,这不妥……”戏子面上微微露一点惶恐,退了两步,似要跑走。
赖二当时就变了脸色,一拍桌子:“怎么,你个下九流的玩意,可别给脸不要脸啊!爷就是心疼你们赚钱不容易,才让你有点甜头尝尝,换了别人,爷瞧都不瞧一眼!”
那戏子垂下眼眸,眼珠子左转右转的,把赖二那颗色眯眯的心也看得随波荡漾。
他马上软了软口气:“你别慌,也别怕,现在我可是军统面前的红人!我开心了,便跟军统说,让你离了这苦兮兮的行当,谋个正经职业,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这话自然是信口胡说,赖二只想骗个一夜温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他不过欺负这个戏子身份低微,不敢惹事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撩起这戏子的衣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香得他只想把人压在身下:“臊什么?让咱们哥俩爱上一爱,保你喜欢这销魂滋味儿……”
一直不说话的戏子听到这儿突然开了口:“可是……来来往往忒多人,叫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好?”
赖二见他松口,心下大喜,忙说:“不怕不怕,我已经吩咐那些下人,都往别处忙去,一时三刻没人打扰咱们亲热!”
“果真么?”戏子扭扭妮妮,面上浮起红色。
赖二最喜欢看扮成女妆的少年郎,见他这可口模样,一下子就色欲上头,活像个没吃过天鹅肉的癞蛤蟆。
“真真儿的哟,我的心肝肉!若是骗你,你便拿走我的命。”
赖二说起肉麻话一点也不害臊。
听到这里,那戏子顿时收起了所有害羞表情,整个脸如换了个人一般,立即冷下来。
甚至,就连嗓音与口吻都毫无软糯之感,变得清冽而直白,暗藏一点凉意。
他嘴角微微一勾:“好,这可是你说的。”
第79章
赖二一听这话,本以为这小家伙是愿意从了,刚邪笑一下,谁知那戏子从长长的袖子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了,心肝儿……唔!”
他话还没说完,脖子就是一紧,那手像铁箍一样,竟动不了分毫。他吓得像伸手去打,谁知那戏子动作更快。
“何必挣扎,不是你说的可以把命给我么?”
那戏子冷笑一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飞快地将赖二的脖子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赖二发出沉闷的一声哀鸣,随即便合上眼睛了。
他一松手,赖二就瘫倒在椅子上,头搁在桌上,像是睡死了一般。
戏子从怀里掏出白帕子,擦擦手,扔在赖二脸上:“从前你奸淫了不少少年郎,今日折在这里,死的不冤。”
随后,他摸了摸赖二的腰间,拿到一串钥匙,便匆匆离去。
————
袁野喝空最后一瓶酒的时候,天已经是有些昏暗的深色了。
顾芳菲虽然没怎么喝,然而已经显出了一点疲态。
按规矩,一会儿放过了烟花,送了客人,就要去祠堂祭祖。
袁森大腹便便地站起来,拱拱手:“各位先吃着喝着玩着,我先回房换件衣裳,一会儿就来!”
众人纷纷点头笑送。
袁野走上来,道:“爸,你喝得多了些,多找几个人送你回房吧。”
“不用不用,我还清醒着呢!”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袁老太太也发话了:“既喝了酒,就别逞能,万一给小野出丑了怎么好?”
这话虽然是埋怨,但也出于关心,袁森多年未听到自己母亲的叮嘱,自然不敢不从,于是点了两个家丁扶自己回房。
看着袁森走得歪歪斜斜的路子,袁野多看了两眼,就又被客人拉走了。
酒劲儿上头的人便觉得路子走得特别远,袁森醉眼迷离,只跟着搀扶他的家丁走。过了回廊,进了后院,穿过亭子,到了房前。
一个家丁说:“哟,忘了叫赖大管家开个门,要么你先扶着老爷,我去找他?”
另一个家丁盯着门瞅了一下:“诶,这门好似是开着的?”
他二人试着推了一下,果真就推开了。
袁森用鼻子哼气:“今日虽然忙,可连关门落锁的事情也忘了,这个赖二真是没长脑子!”
“老爷别气,”家丁一听就急着讨好,想把赖二拉下马,自己上位,“赖大管家疏忽一下总有的,他是去是留,还不是随老爷高兴吗?来来来,哎呦,您慢点……我扶您坐下。”
屋里没有点灯,二人也来不及先点,只能接着一点微弱的光芒把袁森扶到床上。
袁森坐下,舒服地叹了叹气,这二人便在房里找起灯来。可是在开关处按了按,怎么都不亮。
“咦?这是坏了不成?”
又捣鼓了一会儿,没办法,只能翻箱倒柜找起蜡烛来。
袁森坐在那里酒气从喉咙口冒上来,有些想吐,脾气自然也就不好了,见那两个废物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更是心烦意乱。
“没用的东西!平日里只知道好吃懒做,现在连个东西都找不到!不就在那烛台上吗!”
他二人转头一看,果真呢,一根崭新的红蜡烛立在桌上的烛台上,连火柴都在一边备好了,忙不迭上火点烛。
房间里一下子就有了光,火苗跳动着,显得很温暖。
正这时,袁森闻到一点清淡的沉香味,胸膛里的闷气才好了一些。
“谁点了香?拿过来给我顺顺气。”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老爷,没人点香啊?”
他们二人鼻子动了动,这才跟着觉察到一股淡淡的气味。这气味十分幽静,一点点从鼻子下钻进去,不似寻常的香那么浓烈。
他二人顺着味道嗅了一会儿,直追到桌上的蜡烛台。拿手扑了扑,这才惊呼:“老爷,是这蜡烛,这蜡烛是香的!”
“胡说!蜡烛怎么会是香的!”
家丁捧着蜡烛端到床前,在床边柜子上放下:“是真的,老爷您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
袁森眯着眼,身子一侧,那丝丝气息就顺着蜡烛烧出的烟透出来,果真是香的。
这可真是有意思,府里竟买了这样上等的蜡烛。
“还真是这个味儿……”
家丁没见过世面,道:“您别说,还挺好闻的!”
“哎呀…”袁森动动脖子,“真是喝多了,觉得有些提不上劲儿…身子麻麻的…”
“那老爷您躺一躺,索性离祭祖还久着呢,一会儿放烟火您就甭去了。”
他还想再开口叫家丁拿衣服,耳边就听得两声沉闷的倒地声,两个家丁跟倒栽葱一样,脸着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个人倒了,许是意外,两个人一块倒了,就跟离奇了。
袁森顿时醒了一点酒,那脚去踢那两人:“喂?喂?醒醒?”
“喂?你也醒醒?怎么了这是!”
可这二人如昏死过去一般,一动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怎么回事?来人……来……”
他刚站起来想喊两句,突然觉得昏天黑地,眼前白茫茫一片,脑子涨涨的,十分难受。
赶紧攀住雕花木床柱子,这才勉强不会摔下去。可是他整个人如坠云端一般,空落落不着边际,又如被卷入暴风之中,整个世界都颠倒黑白。
完了,大约是年纪大了,喝了酒又吹了风,身子骨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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