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十一年前,日寇还是要打进蜀城了。全城官兵苦战一个月,终究不敌,最后上面下令,全员弃城,下达了最丧心病狂的“焦土之策”。”
“蜀城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军令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数万亡灵不得往生。那个夜晚,一切都是失控的,是崩溃的。
“多么愚蠢的政策?一把火,烧光所有。不留一丝一毫给日本人,却也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这政策,原本是想先撤民再放火。可是……有三个人,为了阴暗的、龌龊的、可耻的私欲,隐瞒了全城的人,在所有人沉睡的深夜,放火焚城!”
最后两个重音一出,金钗扎进了袁森的脚腕,从一边进另一边出,袁森整个人重重弹了一下!
他额头青筋爆出,好像要破裂一般,整张脸扭曲变形,脸色在红白之间交替,他整个躯体都在不受控地痉挛着。
许杭干脆利落的一挑,拔出来后,又很果断地扎进另一只脚腕,这下,袁森连弹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杭的声音,冷得让人颤抖:“军需署署长汪荣火,欺上瞒下,将焚城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而曾经受过鹤鸣先生恩惠的军长,带着所有士兵在城内纵火,第一把火……就烧在鹤鸣先生的宅院里!放火之前,卫生署署长袁森带着百来号人,甚至军装都不脱,大大方方闯进宅院,烧杀抢掠,将偌大的百年世家抢得分文不剩!一家上下连同奴仆杂役百来人,死得何其冤枉!满城的无辜百姓,死得何其凄惨!甚至是比日寇更无耻的大屠杀!”
他用力地搅动金钗,把袁森的经脉彻底搅烂,这才狠狠拔出,袁森喉咙里最后哀鸣一下,整个人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整张床上都是满满的血,甚至流到了床外去。
这鲜血,真眼熟啊。
十一年前的那夜,鲜血比这还浓、还艳。
许杭手里的金钗已经有些变形,他一把撕下了袁森嘴上的束缚,可是袁森只能张着嘴,把糟糠吐出来一些,却没有力气呼救了。
他捏着袁森的脸:“是你,买通了当时鹤鸣先生的管家老杨头,承诺替他儿子还清赌债,所以他才帮你们锁了宅院里大大小小所有可以逃生的门,将那儿变成了人间炼狱。”
“迄今为止,我都还记得,当初那些满脸贪婪的军阀,是怎样笑着用刀枪刺穿手无寸铁的百姓的身体,兴奋地像头野兽!每个人的口袋都塞满了抢来的金银珠宝。为了抢女人头上的玉簪,硬是连头皮都揪了下来;为了抢戴在手上的金戒指,甚至活生生把人的手指头剁下来;就连贴着金箔的香炉,都不放过地用刀划下来!”
许杭难得表情有些狰狞,说话间带着点咆哮的意味。
“死得最惨的,便是鹤鸣先生。他的头被人切下来,在地上滚着!来来往往的人踩着!甚至牙槽里的两颗金牙还被人给拔了去,最后被扔到池塘里,身子却葬身火海;他的夫人,生怕受辱,目睹鹤鸣先生的下场之后,以定情的金钗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投湖自尽;还有其他的宗亲,有被枪打爆头的,有被刀割破喉咙的,还有被欺辱至死的……”
“最可笑的是,这群禽兽竟然因此得福,从此升官发财好不得意!那个狼心狗肺的军长,这么多年来,摇身一变,竟也给他做到了参谋长的位分。好…真的是好极了!”
这一番番话,许杭是压在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含着血海深仇。
他亲眼经历过地狱,见过屠杀,见过火场。
他看着自己的叔辈们像猪狗一般被剁下手脚,他看着婶婶们被拖进房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看着表妹堂兄们的尸体在庭院里四处躺着,他看着祖奶奶的身体被烧成了一把枯骨,他看着父亲身首异处,看着母亲的尸体从水面沉下。
面目可憎的野兽的狂欢,恶魔的祭祀。
而这些恶魔,都是曾经受恩于他们所杀之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真是好一匹中山狼!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恬不知耻,才能够把事情做到这样的狠辣?
回忆卷上来,令他杀意充沛,他将金钗伸进了袁森的嘴里,抵在他的舌苔上。
“你、汪荣火、参谋长,做事还是太潦草了些,不懂得拔草除根,偏偏让鹤鸣先生的独子,死里逃生。”
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笑了,脸上半阴半白。
袁森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你……是他的……儿子?”
第82章
袁森从当初看到金钗的那一眼就知道,有个祸害留了下来。
他日日夜夜战战兢兢,午夜梦回也能梦到一把金钗插在自己的胸口,只是料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人会是许杭。
金钗上的血流到袁森的舌头上,咸咸的,腥味很重。
许杭抬了抬眉头:“记不记得,你家老太太曾病入膏肓,是我父亲在她榻前不眠不休一月,才让她起死回生,能长寿至今。她尚且都知道礼义廉耻,与你断绝了母子情分,常伴青灯古佛替你赎罪,可叹你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无药可医。”
“真…真的是你……你没死……”袁森脖子上都是一道道凸起的血管。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浴火浴血,苟且偷生,就是要看看你们的报应,”许杭的牙关也在发颤,浑身僵硬,“是你们,赐了我无亲无友的孤苦,又赐了我七年在绮园的折辱生活,更是赐了我四年囚于小铜关的日子!如此大礼,我如何敢不涌泉相报呢?”
“不能怪我!!是、是汪荣火撺掇我的,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许杭听完就轻轻笑了一下:“真巧,汪荣火死前,也是这么说的。”
如芒在背,四面楚歌。
袁森顾不得疼痛,只得说:“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的……”
“是么?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军统府,没有人知道我又回来了,谁能指证我?”
是了,前厅那声势浩大的送礼一幕,就是个幌子而已。
袁森的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手腕就被许杭捏了一下,他疼得牙齿根都一抽一抽的。
“疼么?你可有想过,当初被你关在地牢,钉在墙上的丛林,是不是也会这么疼?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只有见了棺材才落泪。”
袁森说不出话来。
“我只挑断了你的筋,没割断你的脉,你不会那么快血流而死的。”
这话好像是在体恤他一般,袁森想笑却笑不出来,索性现在求情也是无用,干脆就撕破脸皮罢了。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对!就是我们杀你全家……怎么……咳咳!…不服气吗?看你这样子…我就记得,你祖母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她们的样子……哈……”
他边咳嗽边说,明明满脸脏污,可那双眼睛,格外地毒,他就是要挑着许杭最疼的地方戳下去:“怪不得我狠……乱世之中,这叫生存之道……你父亲死得活该……那偌大家财,一人独占有何用?…我是为国敌日寇之人,牺牲他一人…充裕护国的人……这叫本分!”
说完,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笑着。
许杭静静地听他说话,一张死人表情半点变化没有,只是双手指尖戳在掌心,印出许多印子。
良久,他才再度捏住袁森的下巴:“一个与日本人勾结意欲叛国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我都替你害臊。你不如就大大方方做个真小人,至少也让我觉得你不那么恶心。”
“怎么?生气了……哈……杀、杀了我呀!”
很轻蔑地一笑,许杭看起来似乎真的挺开心的:“你倒是比汪荣火聪明,不像他,到最后一刻还在求我。不过,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不想你死得那么轻松。”
见自己的心思被许杭看穿,袁森内心大为惶恐。死不过就是伸头一刀,可是生不如死实在太过折磨人。
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活下来也只能与床榻为伴,他半生风光,若是落到这种局面,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想……干什么?”
许杭再次举起了金钗。
“袁森,看在袁野的份儿上,我不杀你。我留你一命,可往后,你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甚至不能自尽,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个废物一样反思你的罪过。”
听了这番话,袁森原本没有力气的身体再度剧烈扭动起来:“不……放开……杀了我,你杀了我!”
屠夫很欣赏畏惧的禽兽。
许杭狠狠扣住他的牙关,把金钗伸了进去:“享受你的余生吧。”
干脆利落地在舌苔上一割,再用力一挑,一条鲜活的舌头就掉了出来。
“呜!!唔嗯!!!!”
大量鲜血从袁森口中溢出来,好像他要把全身的血都呕干净一般。剧烈的疼痛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舌头刚掉的一瞬间,他几乎要痛死过去,却又被接踵而来的刺痛给激醒。
好想死……让他死……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这么想,眼前甚至一片模糊,全是血雾。
许杭见他将欲昏迷,从怀里拿出一瓶血竭粉,一股脑倒进他的嘴里,令血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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