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闻言咳得更加厉害了。
“哼!装腔作势!好了别咳了,再咳就要咳出血了。”叶轻嘴上毫不留情地拆穿,手心却一直不停拍打着凌涯子的后背。
“伤得这么重,还要眼巴巴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摘一朵花,真不知该赞你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该骂你自找苦吃、蠢得无可救药。”
凌涯子勉强笑了笑,“若是能摔死在万丈深谷,长眠于锦绣河山,埋骨于天地之间,也是死而无憾了。”
“呸!”叶轻微愠,“不许胡说,你不会死!”
这人真是不讲理,明明自己把“死啊”“死的”挂在嘴上,却霸道地听不得别人吐一个“死”字,凌涯子微哂。
“我怎么……摔了这么高……竟然没死……也没断手断脚的……真是大造化……”凌涯子头昏脑涨,想要支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而且,全身湿透的感觉着实难受。
“对了,还有方师——方公子人去了哪?”
“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叶轻扶着他站起来,“没见到其他人。”
“你怎么下来的?”凌涯子其实很想问一句,明明已经做好了生死诀别的准备,为什么叶轻还是要不离不弃地跟了过来,但其实很多事情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只是隔着一层薄纸不忍点破,若是他贸贸然问了出来,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处理那个尴尬至极的境地,而是如何给出最合理的解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以来的仓皇逃窜,与死不相认。
“我听客栈里那个小孩说你要去山里寻找一种花,就让当地樵夫山民帮着画了一张地势图,我跟着地势图的引导,走了约莫四五天,一路行到山坡上,刚好看到……刚好看到你摔了下来……”
“你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不带护卫一起,这太危险了!”凌涯子想到叶轻的孤勇行径,一时头大,“山林中野兽众多,又怕别有用心之人在旁窥伺,你——”
叶轻突然出声打断,“我让他们守在客栈等着,找不到你,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凌涯子尚未出口责骂的话瞬间被堵在嘴里,在喉咙里呼噜溜了一圈又被吞回肚子里。
“我那时看到你摔下山谷,天都要塌了,幸好之前那个樵夫有告诉我,山谷之下看着是个深渊,但实际并没有很高,山林之中围着一个很大很深的水潭,只要掉到树上,再借着树梢缓解摔下来的冲势,顺势掉到水潭里,就不会摔死或者摔伤,于是我就顺着石壁爬了下来,刚好看到躺在山洞口的你。”
凌涯子简直不敢想象当时的境况,从长满青苔的陡峭石壁往下攀岩,除了对身份体力有极高要求外,还需得全神贯注,一丝走神不得,只要稍不注意,便是摔落下去,粉身碎骨,他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他这个冷心冷清的徒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如此说来,那方师兄想必也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那时他跟自己一起摔下来,如今又在何方?
更为奇怪的是,为什么明明是掉落在水潭里,却被发现在山洞门口?难道山间刚好爆发洪水,将他冲上水潭边的山洞?
“我见你昏迷不醒,便把你带进这处山洞中,本来担心着山洞里必定是有什么蛇蚂虫兽盘踞着,我往里走一点好避开那些野兽,谁知越走越深,越走越黑,现在——”叶轻愤愤然道,“现在迷路了。”
说起这件事,叶轻就觉得羞愧难当,他虽然从小怕黑,但是与敬爱之人身处一室时便有了不再惧怕黑暗的勇气,走进这条山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他一直惶惶然,既担心着凌涯子是否受了什么内伤,一直不见清醒,又想着等人醒来后要怎么表现出自然的态度才不显得尴尬,一路想东想西,于是一头栽进错综复杂的黑暗山洞中,等到想按原路返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迷路了。
凌涯子一边听着叶轻讲述,一边偷偷笑着忍着不出声。
叶轻在黑暗中转过身,“想笑就笑出来吧……我知道我一直在干蠢事,”
“怎么会呢?”凌涯子准确抓到叶轻的手,轻轻握在手里,“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
“咳咳——”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叶轻大感不自在,脱开了凌涯子温热干燥的厚实手掌,刚脱开就后悔了,却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再回握过去。
“你的手好像受伤了?”凌涯子摸到叶轻手心处的粗粝伤口。
叶轻道:“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无甚大碍。”
“那朵花,其实——”
“我知道。”叶轻急切接过话语,似乎想通过跳跃的谈话打破心里既尴尬又旖旎的心思。
“我知道,那朵花,可以解我身上的毒。”
凌涯子沉默不语。
“是不是嘛?”叶轻又问道,尾音略微上扬,带了点催促的味道。
“是——”凌涯子应道,突然又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伸手探怀摸了一下,果然在怀中摸到一株枝丫嶙峋的花枝。
正是他和方秋鸿奔波多时终于寻获的福禄花。
“这怎么可能?!”凌涯子惊叫出声。
如果他没记错,这株福禄花在被方秋鸿摘得之后便被他塞在自己的怀中,等到方秋鸿自山崖下爬了上来,不慎滑倒,连带着把凌涯子一起带下山崖,从头到尾,凌涯子都没有亲手接触到福禄花,怎么这花,最后会跑到他怀里?
难道是方师兄做的吗?那他为什么只是把花给了凌涯子,自己一走了之呢?
如果不是方师兄做的,那这株福禄花又是怎么在他这里的?
苦思冥想不得,凌涯子最后只能将之归结于摔落过程中花枝自方秋鸿那里掉落,好死不死地掉到他怀里了。
“这花叫什么名字?”叶轻问道。
“它叫福禄花。”
“真俗气的名字。”
凌涯子笑问:“福禄双全,这意头不好吗?”
叶轻又问:“你现在爬得上去吗?”
凌涯子摇头:“怕是不能。”
叶轻:“那先在这里歇息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山洞里日月无光,辨别不出白日还是黑夜,到处是怪石嶙峋,山洞内部黑黢黢的一片,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通往何处去。
只是处于山谷底部,旁边又是一处水潭,山洞地面倒是不像寻常那般潮湿阴冷,而是十分干燥,凌涯子猜测这里可能是一处人为开凿出来的密道。
叶轻爬下山崖耗费了大量体力,又拖着凌涯子走了这么久,累极困极,早就昏沉沉睡了过去,凌涯子怕他睡得不好,便把自己的肩膀靠了过去。叶轻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嫌弃凌涯子浑身湿漉漉的,反而靠得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是半个人都挂了上去。
凌涯子在黑暗中细细回想十几天来的遭遇,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被自己忽略掉,可是不管如何反复琢磨,反复推算,却始终如雾里看花,离真相之间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纸。
“罢了罢了,”他想,“不要管那么多了,我已经自愿出走门派多年,不挡任何人的路了,还有谁会对我下手呢?”
“师父——”叶轻突然在耳边嘟囔了一声,差点没把凌涯子吓得魂飞魄散。
凌涯子转头看着叶轻,明明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就是能够凭着多年相处的感觉,线条鲜明地描摹出那人的轮廓。
“还好还好,只是说梦话了。”
凌涯子伸出手,想帮叶轻扶正一下上半身,以免睡着了扭到脖子,谁知叶轻却是又动了一下,凌涯子伸出的手便与叶轻的脸颊相擦而过。
紧致温热的触感自指腹传来,虽只短短一瞬,也足以使凌涯子一时心神激荡,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突然流得更欢快了。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凌涯子正暗自懊悔间,又突然想到叶轻脸上的伤痕——他那日在风涯居中情急之下不慎所留下的那道刀伤。
凌涯子一想到这道伤痕,原本汹涌激荡的心绪瞬间变得平静无波,他不自觉伸出手,在黑暗中向叶轻脸上伸出,在原本带着伤痕的地方轻轻磨蹭,活像个欲求不满的急色鬼一样。
待确认叶轻左颊那处已经重回往日的光滑细腻,凌涯子终于放下心来,“幸好,伤口都愈合了。”
虽说男孩子身上带点刀伤剑疤什么的都是无所谓,可是一想到这道伤痕是出现在叶轻身上,凌涯子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叶轻睡着睡着突然发出哼哼的声音,凌涯子做贼心虚似的快速收回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神态自若地拢起衣襟,一派正襟危坐。
凌涯子旁若无人地对着自己说:“这孩子睡觉可真不踏实。”
☆、第 22 章
叶轻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到醒来后凌涯子的半边肩膀都没了知觉。
凌涯子虽然没有睡,但经过就地闭目养神一阵时间,衣服快干了,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支撑着站起身,活动筋骨,顺手把叶轻拉了起来。
“涨潮了,水潭漫上来,洞口被堵住了,我们从这里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