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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身 (醉里春秋)


  凌涯子瞬间五雷轰顶,头脑四肢被炸得血液逆流,叶轻却是不容他迟疑,当即凑上前来,在黑暗中对准他的嘴唇,深深吻了上去。
  四唇相对,柔软的触感一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凌涯子头脑一片空白,搂住叶轻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正自愣神之际,叶轻又在他耳畔投下惊天一雷——
  “师父,你想白白占了徒儿的身子,便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吗?”

  ☆、第 24 章

  晴天霹雳,山河崩摧。
  叶轻明显地感到与他交缠的身躯僵在原地,紧接着身边的呼吸声骤然急喘,胸膛处剧烈起伏,搂住他的手抖了一下,叶轻深感意外之时,却被推开了。
  对方把他紧缠着的手指一节一节掰开,动作流利快速甚至有些粗暴,称不上温柔,反而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你——”
  那日的酒后迷乱陡然间被破开记忆迷雾,清清楚楚摆在二人面前,他们之间,是确确实实,有过肌肤之亲的。
  凌涯子猛吸一口气,用以缓解那股胸腔里急躁不安的情绪,他试图带着往日平稳的语调开口,却发现无论如何辩解,自己的的确确、原原本本是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
  三年前那桩不堪隐秘是他的心病,叶轻敢坦坦荡荡地甩到台面上,不仅仅是在逼他作应,同时也是把最后底牌都抛了出来。
  毫无疑问,叶轻赢了,他确实做不到若无其事,泰然处之。
  多可怜啊。方才明明自己还是占理的那一方,转眼之间就被人掐住七寸、扼住咽喉,只能无力地任人摆布了。
  ……
  叶轻浅笑出声,“师父刚才给我讲了个不甚美好的故事,那我也礼尚往来,给师父讲一个同样不甚美好的故事吧。”
  “书里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男子,跟他心爱的姑娘约会,他为此在家里准备了好久,反复想象着约会时的情景,等到约定之日,他穿上了往日里不敢穿的新衣裳,带上了写得最好的诗稿——他想念诗给那位姑娘听,可惜啊,他在桥下等了许久许久,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潮落等到潮涨,始终不见那个姑娘前来。”
  “他想放弃吗?不,他一点都不想放弃,他怕他一走,姑娘来了,看不到他,就会失望走人,他不忍心见心爱的姑娘失望,于是就这么一直等下去,等到大水漫上河堤,这个傻瓜还是不肯走,所以最后被大水淹死了。”
  凌涯子心知,叶轻讲的是《庄子》中“尾生抱柱而死”的故事。
  “他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柱子,生怕自己死了,尸体被大水冲走,姑娘就以为自己失约了,他不想让姑娘误会——他的真心,哪怕死了,也不容任何人误解。”
  “他这一生一事无成,最后也以这么可笑的方式离去,沦为世人的笑柄,”叶轻径自说道,已完全沉溺在自己编织出来的故事中,“可我却好羡慕他,生死若能这般随心所欲,倒也不负自在二字吧。”
  凌涯子陡然心头一震。
  叶轻语音落下,山洞转瞬回复到一片静谧中,空气中有着久久不息的颠倒迷离。
  透过无边虚空,凌涯子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痴情的男子静静站在桥下,嘴角带着温润笑意,他在迎接一场期待许久的约会,柳条轻垂,东风拂面,一切美好地像个梦境;潮水汹涌袭来,那个男子岿然不动,等到大水扑打在他身上,他才手忙脚乱地攀住柱子,大水渐渐漫上双足双手,漫上脖子,漫上嘴巴、鼻端,他已经无法呼吸了,眼睛还却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那张脸,五官分明,带着锋厉眉目与绝傲眼神,俨然是叶轻那张年轻张扬的脸。
  凌涯子感觉心被一双无形利爪死死攥住,带着不可言喻的苦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废话,“我若是那个姑娘,只会恨死他,他以为他死得很伟大吗?充其量是在感动自己罢了。”
  “师父,你还不懂吗,”叶轻道,“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那个姑娘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他死得其所,虽死无憾了。”
  凌涯子哽咽出口:“你才十八岁,何至于如此……”
  “对啊,明明我才十八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已经这么老了……”
  叶轻不知如何准确描绘出内心的彷徨无奈,仿佛一切只是少年自以为是的故作矫情,他也不会向眼前人倾诉自己的满腔茫然失措,他不愿他的师父因为他的弱小无助而施舍于他,他要的是一颗真正爱他、护他的心。
  只是,适时的示弱,也未必不可取。
  叶轻又投入到那个令他心动的温暖怀抱中,“师父,我真的活得好累啊……”
  凌涯子感受着怀中柔韧有力的少年身躯,竟然破天荒地、鬼使神差般冒出了一个想法,“或许,就这样吧,就这么任性一回吧。”
  他就这么抱着叶轻一动不动,心思越飘越远,却没有看到怀中的小徒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一日之后,两人又恢复到了之前“严师孝徒”的关系上,叶轻隐约感到多年夙愿即将实现,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没有再逼着凌涯子表明心意,反而是凌涯子心中有愧,对待叶轻的动作便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与小心翼翼的柔情。
  山中无岁月,洞中行走多时,凌涯子只能凭着经验判断时辰与方向,他道:“我们已经在山洞中呆了三十五个时辰了。”
  叶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不管是谁——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一样,只要每过半个时辰都要听旁边的人报备一下时间,都会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逐渐变得无动于衷。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出口,才是拯救他们古井无波心绪的唯一良药。
  凌涯子突然拉住了他,“等一下。”
  “嗯?怎么了?”叶轻停住脚步。
  “前面,那是什么声音?”
  叶轻凝神听去,“师父,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凌涯子拉着他的衣袖,瞬间戒备,“仔细听,好像是,铁链拖地的声音。”
  “我……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叶轻有些懊恼。
  “跟我来。”凌涯子拉住他,小声吩咐,“这里可能关着什么东西,离我们尚有一定距离,我们小心点,绕过去,不要让它发现。”
  叶轻惊呼,“到底会是什么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隧道里,身上还锁着铁链?!”
  师父说,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许是什么成名许久的江湖名宿被穿透琵琶骨困死在此地,或许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被打落囚禁在此,或许是什么争权失利的望族嫡子被族人构陷残害,或许是……
  总之,能被煞费苦心囚在此地的,绝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知道。”凌涯子回答,“可能根本不是人。”
  叶轻呆了:“啊?”
  凌涯子见叶轻被吓住,才收起恶俗行为抚慰道:“好了,吓你的。我听那处气息澎湃强劲,绵延不绝,显然是个内家功夫极为厉害的人物。”
  叶轻哼了一声,表明自己很生气。
  凌涯子又道:“那人不管心性如何,来历为何,始终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轻问道:“若他是一个被人陷害的老前辈,我们救了他,不就正好多了一分助力助我们逃出生天吗?”
  “傻孩子,”凌涯子笑出声,“要真是你说的那么好,那倒真是雪中送炭了,怕就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行走江湖,不要太高估自己的运气。”
  “总之,我冒不起这个险,何况你现在在我身边,我更加松懈不得。”
  叶轻脸上一阵火辣辣,下意识地缠得更紧,凌涯子便顺势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他这动作倒是做得得心应手,显然是做了多年,熟练了。
  ……
  如此行走又过了半天,叶轻总算听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链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在地上摩擦,发出沉闷的晃啷晃啷声。
  在安谧暗夜中幽幽传来,听来有如勾魂鬼魅,毛骨悚然。
  “师父——”
  凌涯子在他耳边小声叫道:“嘘——我们小声点——”
  “嗯嗯,”叶轻习惯性应着点头,“我们要怎么绕过去才不让他发现?”
  “我推测一下地形,前面应该是有两个通道,一个是铁链声所在,一个流动着极为微弱的空气,”凌涯子开始收敛气息,融入到黑暗中,只剩声音仍停留在空气中,“那处极有可能是一处出口,我们往那处潜去。”
  “好。”叶轻应着,任由凌涯子将自己带往可能的出口处。
  耳边风声不断,觉出离那处越来越近,叶轻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暗处那人内功如此出众,或许犹在师父之上,连师父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对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何况,自己的功夫远远不及这二人,对方发觉不了师父的气息,难道会发觉不出自己的气息吗?
  为什么对方始终无动于衷?还是在等待些什么?
  凌涯子搂着他越走越快,显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呼吸有些急喘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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