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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完结+番外 (来风至)


  彭城虽说闹了饥荒,但到底没达到烧杀抢掠的地步,大约也是因为彭城军恩罚并进的缘故,城中人正常的生活秩序还是能够维持,只是多少冷清了些,没了烟火味。
  天气渐渐回暖,有家妇搬出自家的棉被出来晾晒,也有孩童抱着生草根在小口小口地吃着,小脸却还是被涩地皱成了一团。街道两边的商家早就人去楼空,而远远望去,炊烟难升,仿佛整个彭城被笼罩进了一副寡淡的水墨画之中。
  行了一段路,景行在一个街口的交叉处停顿了下来。
  谢璋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他微微侧过身,斜睨了纪余严一眼,才缓缓说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纪大人。”
  纪余严左顾右盼,一时也没想明白景行又要作什么妖,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景大人请讲。”
  只见景行视线扫过四周,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为何彭城男丁如此稀少?”
  谢璋心中一惊,方才一路走来心中的违和感顿时有了着落。现下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份怪异之处确实是来源于此。
  饥荒,便意味着土地因着气候的原因收成不好,那些下地务农的男丁们,自然就只能收回农具,回归家中。
  但这一路行至此,除了十指可数的男丁出现在视线之中,其余的,皆被女子与孩童占据。
  纪余严转动着眼,半晌才叹道:“大半的男性都去城东落草为寇了,这些叛民,朝廷已经尽力给了救助,为何还不知足?”
  他这假惺惺的模样看得谢璋眼睛酸疼,忍不住讥讽道:“那贵地的男丁可真是稀少,小小的城东就可以一应装下。”
  纪余严却假装不知其意,哈哈笑了一声,道:“还有一些人,大约已经出了彭城,到外地经商去了。所以彭城能留下的,大多都是老弱与女眷。”
  纪余严为官十载,别的没学到,阿谀奉承与信口开河倒是练的炉火纯青。
  故里天灾,抛弃弃儿外出经商这种原由都能编的出来,他是真的觉得景行蠢笨到这种程度吗?
  谢璋偷偷看了景行一眼,还是那副天动地动我不动的表情。
  自古男丁用处,在乱世中记载的最多,边庭血海,埋没百草。那些与冷甲寒月作伴,与黄沙长河同醉的人,是战场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兵。
  谢璋心思百转,已与不久前户部尚书沈愈调查的人口失踪一案,联系到了一起。
  若真是与屯兵有关,那么,屯兵之人是谁?屯兵之处又在何方?
  却见景行了然般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纪余严了。
  待几人游便了整个彭城,就在纪余严若有若无的催促之下回了太守府。纪余严一面嘱咐贺函去准备晚宴,一面与景行攀谈起来,想从中试探出与景行目的有关的只言片语。
  但纪余严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太守府门外就有人慌慌张张地传来了信。
  “贺大人!城东的叛民规模似乎更大了!守城人说他们此刻正在往太守府逼近!”


第九章 助澜
  当日谢璋引贺函上钩,便以彭城兵强马壮为由,暗示他不必为城东之处的叛民所担忧。况且还有一个坐在后方的御史大人,捅破天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然而那报信之人一脸慌张地奔向了太守府,俨然十分严重。只是一只脚还没迈进来,就被纪余严冷着脸轰了出去。
  城东的叛民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渡过了那条护城河,现下所有官府名下的,无论是钱庄还是驿站,都被洗劫一空。
  这些叛民们,大约已经得知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期望已成了那镜中之花,于是打算鱼死网破,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官与民,在压抑的暴政之下从来都不曾和解过。
  纪余严与贺函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但偶尔露出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内心所想。
  眼见彭城一事越闹越大,而两个罪魁祸首还十分悠哉在一旁作壁上观。
  谢璋瞅着贺函的身影来回在堂下走了无数圈,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身前,焦急道:“如今那些叛民已逼近太守府,谢小将军,是时候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谢璋正懒懒地靠坐在屋顶梁上,一面晃悠着双腿,一面把玩着一把小匕首,闻言笑道:“贺大人别急啊,他们这不还没打上门来么?”
  绕是贺函蠢笨至极,现下通过谢璋事不关己的表现看来,也终是明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谢小将军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搅局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谢小将军如此胸有成竹,是已有了对付那些叛民的主意了?”
  谢璋飞快地打破了贺函的幻想:“没有。”
  他这一句没有,说得坦坦荡荡,十分无辜,仿佛就在说昨日晚上喝了什么酒一般。
  景行恰时笑出了声,引得谢璋低下头看了他一眼。
  贺函气得背过了身去,若不是碍着身份,怕是早就抄着家伙向谢璋招呼过去了。
  此处因叛民一事已大门紧闭,但四周安静,没什么多余的嘈杂之声,墙外隐约传来的杀喊声渐渐地逼近了这座孤零零的太守府。
  贺函听了一耳朵,没敢再听下去,只好回过头朝纪余严投去求救的眼神。
  纪余严冷冷地瞪了贺函一眼,便自坐了许久的长椅上缓缓走到谢璋所处之地的下方。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来,只见谢璋一个纵身,纪余严只来得及从眼角瞥过划过一道靛青色的衣角。再回过神时,谢璋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将匕首拿在手中颠了三下,笑道:“贺大人先召集兵马,我先出去探探口风。”
  于是谢璋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飞身从院中掠向城东方向。
  大约城中之人已知晓那些叛民打算孤注一掷,街上简直比那日几人看到的还要冷清。街道上处处都是打翻的农家用具,谢璋一路沿着街边的墙头行去,眼中那戏谑的神情早就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几个脚程,谢璋已来到了叛民最多的地方,杀喊声与撕裂声交融,城墙上高高矗立的旗帜已经倒下,被无数路过的人几脚踩过,污泥满身。
  谢璋停下了步伐,高高立在一座高墙之上,这幅昏暗与血色交融的白日光景,又让他回想起无数个与杀戮共眠的夜晚。
  渐渐的,谢璋眼底弥漫上了一股浓烈的恨意。
  他自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弩,对准了对面墙头叛民中领头模样的人。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利器飞驰之声,下一瞬,暴露在弓弩之下的人,眉心已多了一把精致的箭。
  那人无声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杀声震天的叛民之中,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犹如决堤而出的河水般,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哭号声。
  本已将叛民按捺住的守城官兵,一时竟拦不住他们,纷纷自墙头被击落下来,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叛民们砍下了头颅。
  这场叛乱已经无法阻止,愤怒与绝望之下的百姓们,必定能将自己这弱小而又无声的呐喊,悉数呈到太和宫之中。
  届时这埋在彭城之下不见天光的东西,也终会原形毕露。
  天空久违地露出了一似微弱的亮光,落在站在墙头的谢璋头上。箭弩被收回了袖中,谢璋在原地静默良久,缓缓将手掌送至自己的眼前。
  仿佛能看见血色。谢璋自嘲且无声地拉起了嘴角。
  转过头谢璋不去看身后的震天之声,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然而多年警惕的习惯,还是让他发现了不远处角落里有断断续续的动静。
  他皱着眉缓缓走过去,袖中的箭弩不知何时又滑到了手中。
  角落中一块木板后面,不断的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谢璋缓步走上前,一手猛地掀开木板,右手却已架在了箭弩之上,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然而只见木板之下,藏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童,扎着一双冲天的羊角辫,不知是与家人走丢了还是早就没了家人,一双小手满是血污,却不忘紧紧地护住头。
  见谢璋掀开了自己的藏身之物,尽管很害怕,也没有哭号,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往黑暗之处藏匿,仿佛这样,就不必面对阳光之下的梦魇。
  谢璋怔了一瞬,复而不可抑制地轻笑出声。
  半晌,他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俯身给女童披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边谢璋了结了自己的事,而太守府却仍然陷在忐忑不安的惊慌之中。
  说是惊慌,可自始至终慌的也只有贺函,或许还有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纪余严。
  而景行自谢璋离去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府外的叛民已三三两两地围住了太守府,谢璋又迟迟不见归之时,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太守,终于不再等待,召集了兵马,在外围守阵。
  门外有叛民高声道:“狗官贺函!还不速速出来让我们取你狗命!”
  贺函连日以来被谢璋景行三人连番戏耍,已积了一肚子的戾气,此时终于有渠道释放,于是他在近侍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太守府的大门。
  然而一出院门,就被外面声势浩大的仗势吓得连连后退,仓皇间也不知向谁喊出了声:“怎么会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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