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鸣争与谢璋商议了半晌,便听有人在外传报,说是兰州的州府大人求见。
作为西北军的统帅,在兰州城中也是有住所的,然而工部在建造时考虑到军事安全与隐蔽的重要性,遂将其建造在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而兰州城的州府却是建在繁华的市中,一来一回极其遥远。
谢璋旧伤未愈,孟鸣争便找来了一顶车轿,与他一齐前往兰州州府。
行至路边时,谢璋透过窗帘,看到车外本应该繁沸的街头,零散地站着几个摊贩,有气无力地将身体裹在打衣中,丝毫没有做生意的意愿。
昔日商业鼎盛的丝绸之路,如今竟萧条至此。
谢璋看了一眼,便退回到车中,面色沉郁。
孟鸣争叹道:“百姓们大约也知道柔然即将南下兰州的事,纷纷到中原谋求生路去了,之前的贺兰山一役已经让他们生了恐惧。”
百姓担忧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的琐事,多年来或软弱或武断的朝廷,早就逐渐消耗掉了他们的信任。
可身为将士,却一步也不能退。
谢璋:“我们的兵力还剩多少?”
孟鸣争:“不到三千,粮草也只能最大限度地撑两个月,若要对抗柔然,需要朝廷的援兵。”
谢璋知晓慕容燕久病卧床,如今是景行在摄政主事,关于援兵的事心中便有了盘算。
两人一路走过兰州的街头,满目颓势,孟鸣争索性就将车帘拉下,眼不见心不烦。
马车停下的时候,已过了午时。赵州府正等在门口,接待孟鸣争与谢璋。
在朝中势力分锯的时候,赵州府躲在山长水远的兰州过他的闲散日子,如今柔然发难,这个年轻的州府大人便按捺不住,匆匆找上了门。
孟鸣争与谢璋刚一落座,赵州府就忙不迭
地说道:“兰州的地方兵力可以收归西北军,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兰州地处关隘,慕容燕特令兰州州府为三品官员,拥有独立的地方兵力。如今柔然兵临,这块肥肉被赵州府送上门来,虽然也在情理之中,但孟鸣争却在其中品出了点怪异之处。
他与谢璋对视一眼,道:“我前几日已经将战报加急上告朝廷了,相信不日摄政大人就会派来援兵,赵大人,兰州的兵力还是握在您手里比较好。”
赵州府一听,急得拍案而起:“你们不知道吗?景行那个小人已经说过不会派援兵了!”
“什么?”谢璋一愣,疾步上前,连眼中的惊惶都忘了遮掩。
赵州府说:“前几日京中传来消息,景行摄政之后便控制住了皇上,一面与柔然的小王子艾尼勾结,一面让西北军溃散,他想让大渝亡国啊!”
谢璋冷冷道:“无凭无据的,哪里来的谣言?”
赵州府见谢璋不信,急得在狭小的屋中来回打转。良久,他像想起什么般,抬头道:“因为景行是柔然王室,他有柔然王族的身份象征。”
谢璋心中一凉,便听得孟鸣争问道:“什么象征?”
“一枚玉佩。”
第六十一章 博弈
赵州府说:“此玉佩原为和田玉,柔然王室的皇子们每人各有一块,成年前一半佩戴在身上,一半则会放在宗祠之中,待成年后方合二为一。”
“景行是柔然皇子?那他为何会成为景恒的独子?”孟鸣争起身踱步片刻,而后蓦然回身道:“况且,如此重要的东西理应藏得很深,为何又会被人发现?”
“说来话长。”赵州府叹了口气。
慕容燕自太子出事后,便一直神思不清。但有一日午睡醒来,忽觉耳目比平时明丽许多,连沉重的身子都变得轻快起来,于是他先是将窝在皇宫里混吃混喝的道士赏赐了一番,又急急忙忙地想要将景行召进宫中,了解近日皇城里的风风雨雨。
可此时本应在京城的景行却突然没了踪迹。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刚上任的监国大人去了何处。
慕容燕愤怒之下又觉得蹊跷,遂先按捺不发,自己带着太监总管与一干暗卫偷偷去了一趟景府。
彼时月黑风高,阴雨如晦。
赵州府说:“你猜皇上在景府发现了什么?”
孟鸣争听了一半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谜语,忍无可忍下一掌拍得赵州府“哎呀”痛呼。赵州府这才捂着肩膀继续说道:“皇上发现了被囚禁在府内的前任御史,景恒。”
孟鸣争诧异道:“景恒不是中风了吗?”
“中什么风,他是被景行囚禁在景府的地窖中了。”赵州府嗤笑一声,俯身过来低声道,“十年了,整整不见天光的十年,景怀信那个人,当真狠毒。”
孟鸣争震惊之余回头看了谢璋一眼,才发现他半晌没发声,只低着头,看不清其神色。
孟鸣争唤了他一声,谢璋却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分反应都未给他。直到他锲而不舍地连唤几声,谢璋才缓缓抬起头,冷冷地问赵州府:“京城的事,你一个远在天边的兰州州府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赵州府无声张了张嘴,而后尴尬地低笑了两声。
孟鸣争头一回见到如此模样的谢璋。在他的印象中,青年一直是温和而又懒散的,而此时此刻,他仿佛一夜间脱胎换骨,长成了一只隐藏在深空的猎鹰。
猎鹰之所以要飞升天际,是因为身边再无人可依。
孟鸣争登时上前就踹了赵州府一脚,厉声道:“你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你存的是什么狼子野心!”
一脚还不解气,孟鸣争干脆四肢并用,揍得赵州府满屋子乱窜。他回头温声朝谢璋道:“要不你也来两下解气?”
赵州府:?
谢璋瞥了孟鸣争一眼,眼底的阴霾退散了许多。他上前隔开赵州府与孟鸣争,微微压低了身子,道:“接着说。”
“说说说说什么?”
在孟鸣争的怒视之下,赵州府终于找回被踹掉的脑子,一面咽了口吐沫,一面抖抖索索地说:“皇上发现景恒之后,看见他被削去了四肢,还被砍去了舌头,又惊又怒,只能去问景夫人,可景夫人只知道哭,来来回回就一句——是我干的。”
惊慌之下的景母,连称呼都忘了换,便只记得要护着自己的孩子。
谢璋眸光微闪,道:“那皇上怎么知道景行是柔然皇子的?”
赵州府:“皇上去到关押景恒的地窖,发现墙角写着许多歪歪扭扭的字,其中包含了景行的身世,以及将景行带到中原的那个人。”顿了顿,“是景恒用唯一能动的舌头写的。”
外族的皇子在自己的眼皮之下,活跃在朝堂中数十年,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慕容燕盛怒之下,便要发布追捕景行的皇令。
可皇令
还没发出,就撞见了回京的景行。
赵州府道:“皇上如今被奸臣的党羽围困在宫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行与艾尼勾结,此次西北军大败,定是景行行动的第一步!”
听完赵州府所有的话,谢璋眉头都没皱一下,扭头便走。
孟鸣争紧随其后,匆匆道:“皇上通过赵州府的眼线将信息传到边关,怕是希望我们能够带兵回京支援一二。”
可眼下他们身处柔然的刀刃之前,连自身都难保,更别谈冲出重重困境赶往临安。
见谢璋垂首一言不发,孟鸣争思绪纷乱间也没了辙。他一面缓下脚步,一面叹道:“没想到会成如今这个局面。”
谢璋脚步一顿,回身道:“孟大哥,你全信了?”
孟鸣争:“什么?”
“赵州府既能以五品之位稳居大渝关隘之城,心思便绝不会如此简单。”人影零落的街道,谢璋远远望了一眼,在心中默然道:我相信他。
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赌,赌他不会让中原这片富饶的土地,处处布满蛮夷的马蹄。
赌他沉入深渊多年,仍愿意去奋力抓住袖边的光。
我愿用我的满腔爱意,赌他曾说过的那句情难自禁。
……
景行从西北回京,只用了短短数日。然而只是这短短数日的光景,京城就已变了天。
他在去西北之前,将国中事务悉数托给了陆舟,本以为其间不会出什么岔子,怎料他回京的脚步还未站稳,十一就告诉他,陆舟入狱了。
不仅入狱了,就连监国之权也丢了。
景行思忖片刻,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慕容博?”
十一低头:“是。”
“傀儡总有想要逃跑的时候。”景行一面换下长途奔波风尘仆仆的衣物,一面道:“那便看看他的底牌是什么吧。”
他低着头,看了自己的指尖半晌,蓦然轻笑了一声。在十一疑惑的眼神中,他面容淡淡地将指尖摩擦片刻,而后藏进了衣袖之中。
天将欲晚之时,皇宫里的徐总管敲开了景府的门:“监国大人,陛下传您进宫呢。”
晚霞泼满了整片天幕,有几只离群的大雁缓缓飞过,犹如坠入水中的点墨。
一排宫墙的尽头,是临安城整个冬日都开不败的梅花。这枝梅花枝节生得纤细又固执,奋力地向宫墙外头的世界生长着。
景行跟在徐总管身后,看见了这枝梅,便停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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