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细细想来,这其间多少已见了些许端倪。夏履在西北之时,虽说一直战事不断,但也没听过柔然屡次骚扰的消息。而他一回京,柔然就如噬骨之蚁,缠着大渝的根部,不肯罢休。
若说夏履与柔然勾结,互惠互利,也不无可能。
但景行却显得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给谢璋斟了杯酒。
谢璋回过神来,敛去了眼底的神色,再抬眼时,眼中已全是懒懒的笑意:“景大人,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啊。”
景行听罢,将酒壶放在了桌面之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有的,谢小将军。”
直到这时,谢璋才发现那些朝臣们惧怕的,到底是景行的什么。
他坐在谢璋对面,眉眼还带着点少年未褪的意气,但由于位极人臣,这份意气化作周身的不散的威压,张牙舞爪地朝谢璋扑去。
谢璋不声不响,回视道:“哦?”
便见景行掀起了眼皮,看进了谢璋眼底:“相信我,不久夏履就会有更大的动作了,届时,可能就不是只在临安城中的小打小闹了。”
谢璋不知道景行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在西北做部署的。是他根据蛛丝马迹的推测,或者是因为眼线广而深,然而无论是哪种猜测,已经让谢璋对景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甚至不知道景行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
如此一来,谢璋就落了下风,景行知道的事情,远比自己知道他的,要多的多。
景行想要合作。
他久居宫墙,面对朝中瞬息万变的局势也从来不惧。但对外,那些战场上的兵戈铁马,是他没有办法触及到的盲区。即便身边有个兵部尚书,也聊胜于无。
景行想要借自己武将的身份,合作扳倒夏履。
思至此,谢璋心中有了判断。但他抬头看向景行时,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口无遮拦一句话就说了出来:“我当然相信你。”
话音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景行好半晌才笑着道:“那真是多谢小将军的信任了。”
谢璋低下头,用饮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他没理由为了景行去撼动这头连老皇帝都忌惮的猛兽,即便是为了仇恨,也不是现在。
况且,可能还会连累谢澄。
景行话已至此,便不再多说。只是似真似假地说了句:“当然了,谢小将军也需要考虑考虑,对吗?”
谢璋却反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景行:“嗯?”
“你到底知道多少?”
谢璋于景行来说,道行到底是浅了些。此话一出口,谢璋就暗道要遭,果不其然,景行勾起嘴角,低声道:“你觉得我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娘的!
谢璋一日之内再次险些骂出了声。
景行显然心情极好,连眼角都沾染上了笑意。他起身将剩余不少酒的酒壶推至谢璋身前,喉中犹压抑着笑。
他一面拉开门,一面朝谢璋说道:“一枝春的酒还是挺不错的。”
第十八章 柔然
谢璋那日回府之后,细细品味了景行的话音,终于在那些弯弯绕绕的话里,摄取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譬如西北战事不容乐观——驻守兰州的孟鸣争若真能扛得住柔然的军队,也不至于放任柔然王子暗中抵达临安,且朝中没有收到丝毫音讯。
所以谢璋可以确定,夏履已经有所动作。
况且谢璋近日敏锐地发觉到,夏履安插在谢府的眼线,皆有了异动。
一日谢璋遛了黄坚强回府,辅一进门,正撞见近侍温岐从自己卧房里出来。谢璋便随口叫了一声,温岐一顿之下,才屈膝行礼。
谢璋眼神微动,却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进去干什么了?”
温岐叩首,轻声道:“奉管事之令除了些扬尘,并且置办了些新物什。”
“哦,中秋的准备?”谢璋懒懒地翘首看了眼,似是没看见什么,回过身抱怨道:“夏天还没过完呢,李老就打算张罗中秋了?日子赶着过才好玩?”
温岐将头压得更低,道:“李老说,有备无患。”
“好一个有备无患。”谢璋笑道,“不愧是李老,那便随他去吧。”
他这一番话里有话,硬生生将温岐的身体压得抬不起头来。但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了谢璋近侍的少年,分明不似他年纪一般那样单纯。谢璋早有防备,便任由他去。
谢璋碍于种种原因,对与景行合作持保留态度,故始终探查不到夏履究竟想要做什么。
直到时光如水,临近中秋,孟鸣争被柔然打得节节败退一事传到临安,亟待派遣一位主将前往兰州之时,谢璋才从暗潮汹涌的朝中,了解了些许他的动向。
早朝时分,夏日清晨的凉意让人惬意非常,但宫门大开,风贯而出,也让衣衫单薄的人无端生了股凉意。
慕容燕手中握着兰州姗姗来迟的战报,眼中蛰伏着隐忍不发的风暴。
有朝臣多了一句嘴,愤愤道:“柔然屡次骚扰兰州边境,怕是早就不将我大渝放置眼中了。”
旁边有同僚偷偷拿手肘撞了下那人,换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慕容燕一眼掠过,目光在众人中淡淡扫视,半晌,沉声道:“夏履呢?”
众人这才在环顾之时,发现这个平日里存在感极强的夏大将军缺了席。有人出列道:“夏将军今日告了假,说病来如山倒,只能在府上休息。”
前些日子在之华公主的笄礼宴会上犹生龙活虎,转眼间就告了病假不愿上朝,又偏偏是在兰州战事吃紧的节骨眼上,朝中存了心思的,都在其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谢璋微微侧目,看见了景行隐于众人中,目光微动。
按现在这个仗势,恐怕都在夏履的掌控之中。先不论他是否与柔然有所勾结,仅边关骚乱,又恰逢没有合适的主将率军出战一事,就是夏履宣誓主权的机会。
他故意告了病,将一干众人撂在朝堂,对着兰州柔然一事抓耳挠腮,有恃无恐。
他想借此告诉慕容燕,你大渝的边关,没了我夏履不行。
夏履担任镇国大将军以来,便一直在收拢对兵权的控制,现下其实朝中已没有多少能与他相等的武将。慕容燕冷哼一声,对身边的老太监说道:“病了?病了也得来上朝,你带个人,把夏将军请到太和宫。”
太监领了命,匆匆自大殿中央行过,却在与谢璋擦肩而过之时,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
慕容燕遣走了大半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了几个他自认为信得过的朝臣,然后目光在谢璋身上逡巡片刻,冷不丁地点了他的名。
老太监一去多时,归来时身边却并没有跟着夏履,他颤颤巍巍地躬下了身子,请罪道:“奴才见到了夏将军,可将军病得很是严重,话都说得颠倒不明……”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病重与否,夏履便是摆明了不想搭理柔然的事了。
慕容燕当初压着夏履不让他回西北,现下夏履便借了此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话未说完,慕容燕便拍案而起,怒道:“不知哪来的如此凶猛的病,竟让他一病不起?”
几人哗啦啦跪了一地,皆噤若寒蝉。
谢璋却在心底暗道,这夏履仗着功高,便敢在朝臣眼下甩慕容燕的面子,倒真有点不知所谓了。也不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在暗中撺掇。
思至此,谢璋又忍不住朝景行看了一眼。
却见慕容燕冷冷一笑,朗声道:“朕将柔然打得丢盔弃甲之时,夏履还乳臭未干。这柔然是有多大的担子,公然撕毁安平条约。既如此,朕就要亲自教他们畏惧这两个字如何写。”
若是五年前,恐怕慕容燕还有说此话的底气。但近年沉迷求仙问道已经多多少少将他的身子养得气血两虚,若是现下拿予他一把玄铁长弓,怕是也手不能抬。
慕容燕年少时征战四方的意气给了他不知自审的自信,朝臣却没瞎,连忙拦住了他:“皇上万万不可,若临安没有皇上坐镇,会有损国祚的啊。”
慕容燕瞥了一眼说话的户部尚书沈愈,冷静片刻,才转身扶上龙椅,淡淡说道:“其实柔然军的目的,朕知道。”
众人一惊,连谢璋都错愕地抬起头来,听得慕容燕说道:“柔然王的小儿子艾尼,听说之华及笄,想要与大渝和亲。朕不久前收到密报,早早拒绝了他。”
谢璋感觉自己浑身犹如坠入寒风之中,刺得脑中清明如许。连日以来的种种困惑,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笄礼宴会上夏履突兀的行为、偷渡而来的柔然王子、景行突如其来的合作要求以及各方眼线的异动,原来都是夏履与老皇帝之间的来回交锋。
然而这其中,还掺和进了一个两不相帮的景行。
慕容燕仍在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艾尼不知天高地厚,说要么与之华结亲,要么就拿兰州地界的十座城池交换。”在间隙中他冷笑一声:“呵,谁给他的胆子。”
恐怕是真的有人给了这个柔然王子艾尼的胆子。
慕容燕一言落下,太和宫便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原是此事虽说只是柔然王子搅和出的事,但私底下错综复杂也少不了,便没人敢轻举妄动,生怕触了慕容燕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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