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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辞 完结+番外 (樱三)


  “将军谬赞。”魏纯俯身行礼。
  “杀敌卫国,吾等本分。”徐青杨附和。
  叶铭修方率军入城,身上盔甲未卸,他走到二人跟前,眼带赏识,先拍了拍魏纯的肩膀,再拍了拍徐青杨的,接着倏地回身拔剑,寒光一闪,未等徐青杨反应过来,魏纯已是人头落地。那残余的尸身还立了片刻,方重重倒下。
  徐青杨被溅了半脸的血,怔愣着做不出反应。
  叶铭修冷淡瞥了一眼魏纯的尸体,将剑一甩,插回鞘中,“魏副官今晨于三封壮烈战死,我心痛矣。”
  徐青杨晃了晃身体,终于明白过来,抱拳颤声道,“……是,大将军……节哀。”
  叶铭修看向他,沉声道,“你是景仪的副将,于狼面军战中护舍弟周全,可愿顶上魏纯这空缺,做本将军的副手?”
  徐青杨眼里闪过惊喜,立刻跪下,“卑职愿为大将军马首是瞻。”
  叶铭修点点头,将他扶了起来。
  “余下的事情你替我办了,不论是城中还是这房里,”叶铭修往门外走去,“我出去个把时辰。”
  军营撤去,此地空余荒草砂砾。
  几棵黑松团生,叶铭修站在底下,那里用石块垒了一个虚冢。
  他将腰间佩剑取下,拔出来用力往地上一插,剑身没入泥土数寸,直直立在冢前。
  “居安,你知我家训身份所迫,无奈颇多,欠你的怕是无力偿还,”叶铭修用手心抵着剑柄,轻轻一拍,“便也只能用此人鲜血祭你。”
  “我承我叶家荣光,守我一国疆土,护我一方百姓,”叶铭修一字一句坚定如铁,末了轻轻一叹,“甫生命已定。”
  “你在下头早备好酒菜,待我时辰到了,便来与你补上此后你我差的年岁。”
  叶铭修松开剑,走近一棵黑松,靠着树干,还有一个更小的泥冢。
  他在边上坐下来,伸手覆到地上那小小的隆起处,“姓叶姓宋或是姓周,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事,下辈子重选个好人家吧。”
  风过卷松香,叶铭修望着远处地线,眼里怅惘如浮云飘过,渐渐换上平日里的那种坚毅之色。
  “如此看来,你信的人都负了你。”周容祈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掖了掖宋景仪的被角。
  宋景仪面如死灰。
  七年前,他剑伤初愈,临行前站在宋府跟前。昔日尊贵繁华的左相府,牌匾被卸,家底被抄,秋风穿堂,叶落萧瑟。此后他情路命途皆尽坎坷,便也只想,是为还家父深重罪孽。
  现如今,宋景仪才明白,非也。
  他出生,根本便是天大的罪孽。
  自己只愿深潭静卧,偏生有人要搅泥翻浪。
  宋简,叶铭修,周容则……叶绍卿。
  自己得的少得可怜,竟还都是虚的。
  “只可惜了我那刚出世的小侄儿……”
  “王爷想从我处谋甚?”宋景仪哑声打断他,似乎是听不得他提孩子的事,他咬牙,冷冷盯着周容祈。
  周容祈也不笑了,他长发用软巾随意束着,此时将几缕从肩上拂下去,偏头道,“本王想你站这一边。”他说着,轻拍自己胸口。
  “四弟容不下你,做尽了腌臜事情,你那心尖人偏还眼里心里都是他,”周容祈摇摇头,几分不屑,“叶临从小就那副脾性,说愚笨偏不断的小机灵,说聪明偏就是死心眼儿,此番他便也能闹上几日,可到头来呢?”周容祈冷笑一声,“本王都替你不值。”
  宋景仪一双眼眸越发黑沉,胸口几度起伏。
  “与其孤身飘零,任那些歹人算计,”周容祈站起来,不紧不慢道,“不如随本王杀回金陵。”
  “待到江山易主,本王一朝登基,你便九蟒加身,”周容祈唇角扬起,“到时候就算是千个万个叶临,不也随你携摘。”
  周容祈边走边退,到了桌边,慢悠悠倒茶,“本同是龙子,如何能被揭了鳞片仍默声装虾蟹?”
  他容貌本生偏阴柔,多给人妍丽勾人之感,此时眼里火苗曳曳,沉声指点,周身便尽是男子争权夺势之野心,他再笑,便是高傲无惧,江山皆在掌间般气势压人。
  宋景仪眼神一闪,仍不言语。
  周容祈持杯走回来,将茶盏送入宋景仪手中,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道,“不用急于答本王这话,静思一二,本王等得起。”
  宋景仪摁在杯壁的手指青白,毫无血色。
  周容祈合上房门,便听到身后瓷器撞击墙壁,碎片纷乱落地的清脆声响。周容祈靠着门,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
  金陵城七月流火,暑消秋凉。
  传闻叶二少自北蒙归来,旧疾复发,沉疴不起,久日未再早朝。
  殊不知,叶府内守卫加了三成,皆是来自御林军。
  叶绍卿踏入叶府第一步起,便被皇帝禁了足。叶绍卿在叶府大堂正对皇宫方向跪了一天一夜,无果。
  “陛下,您……真打算禁着叶大人?”徐朗将茶盏递过去,“叶大人那个性子,真气出个好歹来……”
  “你也知道就他那个性子……”皇帝将茶接过去,却只是放在手边,只是低头看着奏折。
  “他有宫门到御书房一路畅通的牌子,朕若是让他出了府,他冲到朕跟前,会说出些什么来?”
  徐朗闻言,支吾着赔笑低头。
  皇帝抬头看他,也是淡淡一笑,“你说到时候,朕是治他的罪还是不治?”
  “绍卿心思灵敏,凉下来……也便好了。”皇帝放下笔,执起茶盏。
  徐朗抱着拂尘瞧这年轻的君王。
  金冠明珠,黄袍游龙。他生的与德妃更像些,眉目平和,端良清雅,似乎仍与还是四皇子那时无二,无端无扰的清静模样。
  然徐朗丝毫不敢生出轻视骄宠之心。因为徐朗知道这位皇帝,眼里总是盛着一份似尺度出的笑意,而那下头,深不见底。唯有谈起叶家二少,那笑容才有几分波扰,让人寻得见些蛛丝马迹。
  比如此时,皇帝嘴角那抹笑意只是敷衍地停留着,他说完最后一句,揭开杯盖的手停了一瞬。
  那是微微的失神,寞落的失神。
  “桂花红碎。”皇帝看见盏中品相,轻愣。
  徐朗忙搭腔,“第一茬的金桂苞朵,皇后娘娘送来的。”
  皇帝抿了一口,低声道,“已是入秋了啊。”
  徐朗还想回话,小太监进来通传。
  徐朗一听,心里直叹气,恭谨道,“陛下,叶大人要出府,”他顿了顿,“说……只去宋将军府转转。”
  皇帝低头,吹了吹那金米桂瓣,淡声道,“由他去吧。”
  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
  叶绍卿孤身一人,站在宋府后院廊中。阿柒已经自行离去,她既是皇帝的人,现今局面弄得如此不堪,她也再无颜面留在叶绍卿身边。
  安宁抱着伞匆匆赶来,“叶大人,怠慢了。”他偷瞟叶绍卿,心中很是惶惑。
  叶绍卿清减太多,那石靑绣白茶的袍子显得空荡荡的,露出脖颈一抹苍白。安宁早闻叶家二少身子多病,后来见得几次,叶绍卿虽精气不足,但那双圆润大眼里头尽是流转风华,甚至有些跋扈了。今日一瞧,安宁都要以为他是病入膏肓,行将朽木了。
  叶绍卿并不回话。
  宋景仪这院中无花多竹,入了秋越发寂寥,薄薄雨幕中皆是墨绿暗黄,叫人心生怅惘。
  安宁撑起伞,叶绍卿方回过神来,跟他入院,“那些牡丹呢?”
  安宁摇摇头,羞愧道,“有负大人将军嘱托。”
  “嗯。”叶绍卿无甚表情,只是轻轻点头。
  明明是开起来恣意而硕大的花朵,霸着最艳最深的红色,却被极近悉心照料都难以成活。
  花犹如此,情又几何?
  支开安宁,叶绍卿坐在桌边,却忽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是来想念宋景仪的。
  他这些日子,从头到末,仔仔细细,将宋景仪想了一遭。叶绍卿的记性的确特别好,只是安王之乱过后,他将带宋字的这些回忆都固执地埋了起来。
  十三岁第一面,他坐在资善堂窗台上,抛着笔格对宋灵蕴笑,“不知宋相家么子生的竟比姑娘还好看,灵蕴灵蕴,素灵蕴其间,光华出其里……我还是叫你灵妹妹吧!”
  他第一次包船游秦淮,从岸边卖花姑娘那取了牡丹插入宋灵蕴发间,“还是这牡丹最配灵妹妹,真真是人比花娇!”他这为戏弄选出的首案红,成了宋景仪最爱的花。
  祖堂山登高,他背着崴了脚的宋灵蕴一步步走到山脚,气愤着喋喋不休,“你这看上去单单薄薄的小身板,竟只有重量是跟爷们一样的!”那一次,宋灵蕴破天荒没还嘴,只是抿唇久久看他。
  十七岁前的叶临从未察觉,宋灵蕴看他的眼光里,浮浮沉沉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直至安王之乱那晚。
  宋灵蕴倒在自己身边,纤细冰凉的手指不停给自己抹去嘴角的血花。那时候的叶临看着那双黑玉般的眸子,恍然大悟。
  叶临那刻已经明白了,可他装作不明白。装得太长久了,七年后的叶绍卿再见到宋景仪,或许已然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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