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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辞 完结+番外 (樱三)


  宋景仪下了马车,淡淡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叶大人请。”
  叶绍卿很见不得他这种装模作样的疏远,压下嘴角,跟他进了宋府。
  宋景仪府中无甚变化,廊上藤萝茂盛了些,攀壁垂绦,更显庭院清凉幽静。
  宋景仪并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只一路与安宁低语几句,不过是府中杂事,叶绍卿跟在后头,随手揪了根藤条在手里把玩。
  “大人稍等。”安宁服侍宋景仪更衣,留了个丫鬟给叶绍卿上茶和帕子。
  到了此时,叶绍卿倒反不急了,左右是进了这院子,宋景仪想晾他便晾吧,反正自己不走就是了。
  叶绍卿饮了茶,背上汗水打湿,早先家法留下的伤处就隐隐作痛,他坐不住,便起来往外踱去。
  日光炯碎,青蝉间鸣,叶绍卿才恍觉已是临近端午了。
  他低头,树根底下立着十数只半月陶罐,香泥半灌,里头青枝绿叶,苞朵将绽未绽,却已是朱紫的艳丽颜色。
  牡丹。且皆是一个品种——首案红。
  首案红是牡丹中奇品,花繁如冠,且其红最艳最正,此时已可窥见三分俏丽,待到花朵盛开,定是红妆异香,艳压群芳。
  看这牡丹还在盆中,尚未扎土,想必是宋景仪才从哪处觅得的,悉心照料,待其长稳了再移动。
  宋景仪果真是很喜欢牡丹的。
  金陵的富贵人家,爱牡丹者甚多,不过一般人喜爱牡丹,都是追求品种越多越好,花貌越奇越好,往往一园内玉笑珠香,千娇万妍。可宋景仪偏偏只栽一种,虽是悦目,却未免也太单调了些。
  这人还真是奇怪,爱花,还偏认定了一种爱的。
  叶绍卿蹲下来拨了拨花朵,忽而觉得眼熟,心念一动,似乎有什么记忆要回涌上来。
  “永嘉今年最好的首案红,叶大人要是喜欢,便带几株回去。”
  宋景仪已更完衣,打断了叶绍卿的思量。
  叶绍卿站起来,“哪敢夺人所好,我是喜欢,就盼能多来几次看看。”
  宋景仪一身素色暗绣长袍,外套黛蓝轻纱,映得他肤白唇红,清静端好。他并不回应,只是缓步走来,在叶绍卿身旁站定。
  叶绍卿等了一会,见他仍不开口,叹了口气,“近来怎么老在生病,可好些了?”
  “小毛病,不碍事。”
  “慧三儿的事多谢了。”
  “助卓然一臂之力罢了。”
  “我今早可是被我大哥一顿好打,背上都皮开肉绽了。”
  宋景仪这才偏头看了看他,“那你今日还跑马拦我门前?快些回去休养……”
  “你别走。”叶绍卿打断他,盯着那牡丹,定定道。
  宋景仪愣了愣,似是不信,“你说什么?”
  “你别走。”叶绍卿又说了一次,他皱皱眉,“北蒙不比炎国,你身体才好……”
  宋景仪唇角轻牵,竟是笑了,“我意如此,皇令已下。”
  “你意如此?”叶绍卿见他笑,面有薄怒,“你便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我不想见你?”宋景仪又是一哂,似乎觉得叶绍卿这番无理取闹十分可笑,“你倒是知我何思何想了?”
  叶绍卿倒也有些恼怒了,转向他,“宋灵蕴,那晚是我脑子不清楚,说了混账话,你恼我便骂我打我,何必从那时起就不咸不淡,将我当做陌路?”
  宋景仪终是不笑了,他那目光落过来,轻飘虚无,“叶绍卿,”他声音凉中带涩,“照你看来,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叶绍卿这段日子心有忿忿,到了今日终于忍不住了,只想与宋景仪当面对质,并未深想,此时宋景仪这么一问,他倒是脸上背上均是一热,不知如何作答。
  宋景仪也不待他回答,见他面上凝滞,步步紧逼,“那我便将我意如何讲给你听。”
  “我想你断了对那人的念想,我想你身边再无玉龄之流,我想你抛却新仇旧怨,我想你与我长相厮守。”
  “我这回可清楚了?”
  宋景仪一连串话语劈头砸来,句句分明露骨,大胆至极,只听得叶绍卿如雷炸耳,竟是僵立在那难动分毫。
  宋景仪看了他片刻,最后勾出冷冷笑容,“你若答应了,明日我便不走。”
  叶绍卿脑中隆隆作响,怔怔地望着宋景仪。他眉眼如画,唇角如此一扬,越发昳丽动人,只是眼中无甚波澜,如千里冰封,寒霜覆野。叶绍卿竟觉十分陌生,又无端生出惊惶来,不因宋景仪此时冷然之态,还因自己心中剧烈摇摆,无法思索的同时,竟还荒唐地泄出几丝窃喜。
  叶绍卿是头一次尝到什么是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本能提醒他万万不可细想,一旦想了,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宋景仪将他脸色数变全看在眼里,似是早有所料一般轻轻将目光转开了去。他从袖中掏出帕子,低低道,“日头越发毒了,叶大人莫要中暑,早些回去更衣歇下吧。”
  叶绍卿如被抽了魂,只是把伸到眼前的那只手里的帕子接了,方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景……”
  宋景仪淡笑着摇摇头,转身回房。
  叶绍卿这才后知后觉地摁住胸口,那里居然沉沉作痛。
  日光倾城。
  依旧是高耸城楼,百官齐列。
  一迎一送,此间不过匆匆数月。
  只不过这一次,宋景仪站在叶铭修身侧,银甲红缨,英姿勃发。
  皇帝与将军之间仍是那些老套的过场言辞,叶绍卿分毫没有听进耳中去,他站在皇帝身后,只是怔怔盯着宋景仪看。
  他迎着日光清晰俊逸的眉眼,一启一阖的嫣红嘴唇,白净得找不见一点即将战场厮杀的狠戾。
  响在叶绍卿耳边的,是宋景仪昨日在院中对他说的那番话,翻来覆去。叶绍卿摁着城墙,那墙砖粗糙,硌得他手心生疼。
  直到众人三呼万岁,叶绍卿恍然回神,便见宋景仪翻身上马,与叶铭修比肩而去。
  那日他闭口不言,低眸不视,今日他享君王厚望,沐万人景仰。
  那日我眼中无他,今日他目中无我。
  确是截然不同了。
  “可还无碍?”叶铭修压低声音问道,“随时可叫魏纯过来。”
  暑气渐盛,宋景仪额角沁出薄汗,他摇头,“再走一段吧。”
  即便已出了城门,宋景仪却仿佛仍能感到叶绍卿的目光粘在自己背上,比那日光更热上几分。
  他心中竟有些嘲讽,既优柔寡断,又何必贪心痴望。
  久不骑马,孩子在腹中连连作动,宋景仪伸手压在腹上,隔了层衣与厚重的铠甲,摸也并摸不出什么来,只是小东西好似感受到宋景仪掌心的温度,慢慢安静下来。
  叶铭修察觉他的动作,又道,“此次北上,可是不打算再回金陵了?”
  宋景仪手依旧贴着小腹,淡笑点头。
  唯有叶绍卿不知,他二人这一别,一人盼再见,一人决不见。
  殿内角落立着长脚铜鑒,里头盛着冰块。
  婢女续了香,恭谨无声地退下去,整个殿内竟没有留一个下人。
  一人负手立在竖屏之前,墨色薄衫贴身勾勒出他长腿蜂腰,袍尾金线绣蝶笼团花,将那袍子的沉闷扫去,生出些艳丽高华来。
  那竖屏之上却不是花鸟山水亦或好诗妙文,却是一张战事地图。北蒙至大启,各郡县道路都分明标出。
  那男子细细看着,并不做声。
  高台主位,另一人躺在长椅中,一手撑面,一脚曲起,踩在那名贵的锦垫之上。那只脚上的靴子帮极高,几乎裹住了整条小腿,靴上绣鹰,目露凶光。那人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短短的弯刀,刀鞘上锁纹鎏金,镶嵌硕大宝石,华丽非常。刀柄更是雕刻着一个狼头,怒目呲牙,很是渗人。
  两人互不搭话,殿内安静非常,只有刀子磕碰手掌的微弱声音。
  忽而窗边传来巨物撞击的声响。
  两人同时抬头,那玩刀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里头夹杂细细的小辫垂在肩头,高鼻深目,十分年轻,正勾唇笑。
  被盯的那个男子便也笑了,他嗤了一声,“本王不去,你那畜生认死主。”
  于是玩刀男子便爬起来,几步过去打开了窗,一只青灰的巨大鸟儿直冲进来,贴着殿顶迅猛游翔。
  “附离!”那白灰相间的羽毛落下来,黑衣男子皱眉冷哼。
  阿史那附离这才将两指送到嘴边吹了声口哨,那鸟旋即俯冲下来,稳稳落在他伸出的小臂上。那是只游隼,肩背覆青羽,是以俗称青燕,腹足则为白羽黑褐横斑,展翅三尺有余,是草原上有名的猛禽。
  驯服了此等猛禽作信使的,便是北蒙的新王阿史那附离,与他同处一室的另一人也不必多想,自然是瑞亲王周容祈。
  附离将弯刀拔出割断细线,从鸟爪上取下书信,抓抓鸟脖子,“好孩子。”那鸟便自行飞去找食了。
  周容祈也不急,待他先看信报。
  “果然是叶铭修。”附离舔舔嘴唇,跃跃欲试,“他若不来,好没意思。”
  周容祈这才转过身,边走过来边道,“同行的还有谁?”
  “李高文,宋景仪。”附离似乎对另的人并无大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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