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分享食物。
尼禄文雅地吃着烤肉。他黏人地挽住罗德,就这样一边挽臂走一边吃着东西,实际上动作有些困难。
“其实今天我应该服侍你,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心愿。”尼禄咬掉一小口龙虾。
他的双唇巧妙地动着,没有沾到虾肉上的香草粉末。
“这种闹着玩的对调没有任何意义。”罗德气质凛冽的黑眼睛瞟过去,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是认真的!”尼禄强调道。
罗德瞄他一眼,咀嚼的速度开始变缓。他强硬的态度有松动的趋势。
尼禄安静地吞咽下去,一副端庄的仪态,“按惯例来讲,你该向我提出三个心愿。”
他顿一下,“我都会满足你的……”
罗德飞快地吃光鹦鹉肉,面带浅笑地调侃道:“我只希望您现在松开我的手臂!”
“噢……”尼禄摇摇头,将他的手臂攀得更紧。他晶体般的棕眸移向眼角,这一瞬间罗德的身影钉入眼底,如一团融化不了的金属。
“不是这么低级的心愿,罗德……”他语气温柔,年轻的眉目间尽染罗马城的流光,有一丝华丽的意味。
“让我满足你吧……罗德。”他故作奴仆的恭顺样子,细白的皮肤隐泛绯红。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隐藏在眼里,他的撒娇近似于祈求,“求你了……”
罗德沉思起来,严肃宛如金片般贴上他坚毅的面庞。
他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一种从前世倾泻而来的警醒占据头脑,下巴的线条过于刚直以至于易断。
尼禄毛绒般的银发凑近他,小声催促道:“先说第一个……”
罗德沉默良久,眼眸深沉地低垂。
锋锐的气息逐渐盈满他的眼眶,他以一种沉重的口吻说道:“不要杀害您的母亲。”
惊异的情绪从尼禄的心脏直直蹿到头顶。他微微倒抽一口气,脸色涨红起来。被戳中最阴暗的秘密,这使他十分心虚。他如鲠在喉,象死亡似的沉寂了很久。
“……好,我答应你。”他重又开口,嗓音如被锤击一样沉闷。
罗德了然地瞧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就是成为一个象奥古斯都那样的皇帝。”
尼禄坚定地点头,唇角紧迫地绷住,“好。”
罗德没再提什么心愿了。他捏出一只苣荬菜卷,慢悠悠地吃着,殷红的嘴唇摩擦在鲜绿的蔬菜叶上,在他黑发黑瞳的夹击之下,象一朵盛开在黑荆棘中的鲜花。
尼禄看向他柔软的红唇,轻声问道:“那最后一个呢?”
“那个以后再定。”罗德悠然地说,幽暗的黑瞳中闪有游荡的光芒,十分随意而率性的样子,“现在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
尼禄懂事地闭上嘴。他不想再催促罗德。
两人依偎着走回家宅。最终,还是罗德吃掉了盒里最后一块龙虾肉。
……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黯沉的太阳与月亮同时悬浮于鱼肚白的天幕,尼禄就从家宅出发了。
他带着他坚韧的羊皮皮甲、镀铜柄的刀剑和未经磨损的新盾牌。
当然还带着他的罗德。
路途遥远,两人同坐一只马车。
皇帝的马车走在他们前面。
克劳狄乌斯一脸憋屈,象一只被夹断腿的老鼠一样缩在车角。他的脸颊和眼眶上都出现了淤青,青红的肿胀之处疼痛得微微颤动,好象底下鼓囊着脓液。
他用圆溜溜的指尖碰了碰高肿的伤处,从细弱的短脖子里发出“哎哟”的呻|吟。
黄金王冠在他油光的秃顶上歪斜地戴着,克劳狄乌斯宛如豌豆的小眼睛里放射出一点仇恨的目光。
——麦瑟琳娜气不过尼禄同去参战的事实,而对窝囊的丈夫宣泄怒火,一气之下竟然把花瓶砸到他的脸上。
罗德粗暴地撕开一只橙子。他的动作太过于没有耐心,橙红的果肉粒也被连皮撕了下来。
他递给尼禄一半,橙汁流了他一手,嗒嗒地滴下来。
尼禄怔了怔,有些迟疑地伸手。纤密的眼睫投下一片抖动的黛色,他拿橙子的动作也迟滞一下。
罗德干脆收回手,让尼禄抓了个空。
他象吃香蕉一样慢腾腾地吃橙子,无视尼禄的不自然,“不想吃就算了。”
“并不是。”尼禄连忙解释,“我只吃过切成块儿、装在盘子里的水果,从来没这么直接吃过……”
罗德沉默地吃完橙子,手指蘸满淋漓的果汁。他将嘴唇凑近手指,飞快地吮吸干净,发出极其细微的水声,好象某种引人遐想的、卑劣的暗示。
尼禄能看见隐露的、与他的双唇同样艳红的舌尖,在他浓黑至极的黑发间若隐若现。尼禄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罗德擦干净手,姿势不羁地躺靠着。透过紫红的丝布帘射进来的阳光十分温和,他刚强如铁的面孔好象消熔一样,有一点柔和的妩媚。
“我问了车夫,高卢很远,我们有十多天的时间要耗在这颠簸得头晕的路上!”罗德倚着他的冷剑说道。
“我可以忍的。”尼禄平静地说,那双深不可测的棕色眼眸,居然能发出纯净无染的眼光。
罗德半眯起眼睛,给人一种慵懒的错觉,其实他只不过是在表达出兴致罢了。
“我在很久以前去过高卢……”他一边回忆一边说,语气沉重得仿佛宛如饱经风霜,“高卢的空气,浑浊得象是用灰土做的。”
罗德隐现的锁骨如船锚一样绷直。死而复活的他,曾因疾风骤雨而抛弃沉船,最终在昏迷中被海浪推到那片蛮族的土地。
“你来过高卢?”尼禄惊异道,“可是你的履历里没有这个地方……”
罗德平淡地扫他一眼,稍作停顿,搪塞道:“我行军时经过这里。”
尼禄看着他,眼眸熠熠闪光,好象有浮动的碎金箔在里面飘荡。他沉思片刻,神色有些隐晦不明,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从没来过这儿,但我知道高卢省的总督。”尼禄说,“他是个功高震主的将军,就连日耳曼尼亚和埃及的总督都很尊敬他,他在蛮族的行省里呼风唤雨。”
他睫毛微垂,一丝深重晕开在他帅气的眉眼。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薄如冷刃,于是连说出口的话都有点危险的意味:“要知道,高卢人和日耳曼人的作战能力是最强的。他几乎握住了罗马的命脉……”
罗德交叠起修长的双腿,靴子的绑带交叉缠绕在他利落的脚踝。
他随意地笑道:“那他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将军,眼睛只去看刀戈,从不看王座。”
“是的。”尼禄点头,“听说他是卡里古拉的朋友,跟他一起长大,是他坚定的支持者。”
罗德沉沉地撇过脸,卡里古拉这个名字无疑勾起不舒服的回忆。他的侧颜很深刻,半掩在柔亮的鬓发里,如有料峭陡崖般的险峻。
他低声说:“你见过那个将军?”
“在小时候见过一次。”尼禄回忆着说,“他是个鲁莽的家伙。当时我还很年幼,他以培养我的男子气概为理由,硬是逼着我吃掉一块带血的生牛肉。那头牛刚刚被杀,肉还冒着热气……”
“他可真是个怪胎!”罗德嗤笑着轻叹一句,面庞上的险峻隐约有松懈。
“他的确挺怪。”尼禄附和道,“他有最显著的军功,明明可以在罗马享受豪宅和美食,却十多年来都坚持留在高卢这个荒凉地,做一个整天与蛮族人打交道的总督。”
罗德莞尔,笑容是不受拘束的随性,“打打杀杀的人都有点怪脾气。”
第27章 视主人为孩子
军队经过十多天的跋涉,终于抵达高卢。
高卢是偏僻的行省。低矮的廉价木屋宛如杂草堆般错乱地排列。高卢人天生魁梧,却因为贫穷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泥土铺设的街道扬起厚尘,衣服破烂的小孩只有石子作玩具。神庙的石柱被风蚀,掉落下来一地碎块。
尼禄被安顿在单独的营帐里,罗德的营帐就紧挨在旁边。
军营的环境对罗德来讲十分熟悉。他从水井里打了水,洗去脸上的风尘。
他有着很修长的手指,有棱有角的,此时他明犀的五官完全埋进手掌。
罗德以井水抚脸,浓烈的眉线被水濡湿得凌乱。他微抬起湿亮的眼睫,从细细的指缝间,瞧到了一身戎装的尼禄。
铁丝盘错的锁子甲绷在尼禄身上。他纤直的腰身尽显,披挂着暗色的红披肩,皙白的手里紧握一柄利剑。
他浑身满溢着进攻的气质,唯有那顶蓬蓬的银发很软糯,如流转于危山之巅的一朵白云。
一身灰铁的尼禄好象一颗硌人的铁砂夹进罗德的指缝。他背后即是黄尘飞扬的天地。
罗德揩去脸上的水光,唇角勾起一个轻柔的微笑,“还挺帅。”他笑道。
尼禄于瞬间就羞红脸,愉悦宛如浓蜜般盈满他的心脏。
他脚步绵软地走过去,铁靴在泥地上踩出一串细瘦而深重的脚印。
“我感觉我就象一个被镀上铁皮的雕像。”尼禄挥了挥胳膊,柔韧的锁子甲无比贴合他的身形,“托加袍比这个可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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